刚读完一本书，好看，耐看，有故事，有思想，有启示，引人思考，耐人寻味。这本书就是——
《失败启示录——刑事司法改革的美国故事》
书不厚，不到十五万字，语言活泼生动，娓娓道来发生在美国刑事司法改革中的六个故事，引人入胜。作者是美国法院创新中心主任Greg Berman 和特别项目部主任Aubrey Fox，译者是北京师范大学何挺博士，今年1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这是一本关于失败的著作，在成功宝典、秘籍满天飞的图书世界，研究失败当属另类，不过，也更值得珍惜。天下的成功都是一样一样的，乃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统一。成功学，其实质是成功欣赏学，研究价值着实有限。而对失败的研究，则是发掘失败原因，总结失败规律，从他人失败中总结教训，引发反思，给人启示，从而减少试错成本，其价值巨大。
成功和失败，一个是诗和远方，一个是路在脚下，如何面对失败，书中援引了一句爱迪生名言：“我并没有失败5000次，我成功了发现了5000种无效的方法并且我不需要再尝试这些方法了。”
这本书介绍的是美国刑事司法改革过程中的失败事例，刑事司法涉及人最基本生命、自由、尊严等权利，刑事司法在自由和秩序之间小心寻找平衡点。刑事司法领域的改革和创新，就是为了创设能够兼顾公正、公平、秩序、自由、效率等价值的制度以及实现最佳效果。美国司法改革中的失败教训，对我们正在进行的司法改革也会有所启示。
该书介绍了美国六项刑事司法改革试点项目：起源于圣路易斯市的“同意搜查”，“毒品法庭”，停火行动，加利福尼亚州的假释改革，康涅狄格州拒绝三振出局法，抵制滥用毒品教育项目。在讲述故事的同时，作者以研究者视角，梳理失败类型，探寻失败原因，分析创新、试错、评估与失败的关系，质疑评估标准和效果，思考决策者、研究者和操作者在改革中的角色定位。
作者夹叙夹议的写作风格，融法理、逻辑、思想于叙事中，深入浅出，读者不知不觉被情景代入，与作者一起思考，产生共鸣。这种写作风格，让人耳目一新，它与我国法律领域著书立说的惯常写法不同，我们的法律类专业书晦涩难懂、枯燥乏味，而法律题材的畅销书一味媚俗迎合，缺乏严谨和深度。如何兼备专业书的品质和畅销书的姿态，这本书给出了答案。
书中几次提起加利福尼亚州的“三振出局法”，即对有两次重罪记录的罪犯在第三次重罪罪名成立时，强制性处以25年以上至终身监禁之间量刑。
三振出局法反应了美国当时立法趋势：在那些罕见的、被视为惨绝人寰的案件的基础上来制定刑事司法的政策，其标志就是以犯罪被害人的名字来命名法律，例如梅根法、劳拉法。
作者对此提出批评，认为这是法谚“极端案件出坏法”在刑事司法领域中的验证，是立法者通过制定法律来回应公众的暴怒情绪。作者随后列举了三振出局法在实施中的问题：不同罪犯实施多项犯罪的顺序不同则会导致刑罚天差地别，造成执行中实质上的不公平；三振出局法加剧了监禁率，增加了矫正系统的费用支出等等。
三振出局法的出台，其背后是人们崇尚以简单方法解决复杂问题的倾向，渴望毕其功于一役，幻想一招制敌，但是，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有一招制敌的法律可循？哪里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可卖？制定一项制度或一部法律，必须排除公众情绪干扰，摒除私利思想，理性分析问题，多方寻求解决之道，充分论证，同时借鉴他人经验教训，小心尝试，循序渐进，逐渐完善。那些拍脑袋制定的法律，出于急功近利而进行的制度改革，注定经不起历史的检验，注定失败。
书中讲述的康涅狄格州引进三振出局法的失败，看似失败，其实不然。康涅狄格州在启动制定三振出局法过程中，各方力量进行了激烈的博弈，最后选择了温和的渐进式司法改革，以理性务实态度来解决根本问题。这个事例也说明，失败和成功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失败很少是非黑即白的。
圣路易斯市的同意搜查项目也是一波三折，谋杀案高发，其中98%被害人死于枪击。为了遏制枪击犯罪，司法机构启动了花费巨大的“枪支回购”项目，但是实施中变了味，变成了“枪支换购”——年轻人用枪换钱后，去买更好的枪。痛定思痛后，警方脑洞大开，转而寻求年轻人的家长同意和支持。警方和家长签订同意搜查的协议，警方承诺只扣押非法物品却不对人采取逮捕措施，家长同意搜查。
这项“同意搜查”项目实施后，效果显著，硕果累累。但是，在之后的推广中，该项目却接连失败。为什么？作者对这个项目分析后，对失败类型进行了划分：失败可能因为糟糕的想法（概念上的失败），可能因为糟糕的执行（实施上的失败），可能因为缺钱少人（营销上的失败），可能因为不能准确评估弱点或对变化缺乏应对（自我反思上的失败）。
书中介绍的六个关于美国刑事司法改革失败的故事，有的源于执行者的大胆尝试，有的是执政者的强行推行，尝试、创新可能会导致制度的完善以及司法目标效果的实现，同时也可能导致失败。《失败启示录》对失败事例进行反思，总结教训，努力探寻失败的规律，这种求实的态度和精神，值得我们借鉴。
【图片来自网络，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
作者：刘玲律师，北京市律师协会刑事诉讼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市安理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清华大学法律硕士研究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