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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叶兆言:文学不是什么伟大的事情(周乐秾)
周乐秾:
你说过一句话,你从小最看不起的就是作家。为什么?现在你对作家是什么看法?
叶兆言:
作家的英雄主义光环,这个早就不存在了。首先我觉得作家是一个普通人,对我来讲没有神秘的光环。我个人认为,对作家的判断跟对一般人的判断,对于作家的要求和对正常人的要求,其实是一样的。我觉得一个人的品质很重要。不能因为你是作家,就要求就低一点或者高一点。
我们经常会对这个有偏差。他因为是作家,可以和别人有点不一样。这个标准不对。作家就应该像普通人一样,他不应该有光环,也不应该有特赦权——因为你是作家,就可以干一些超越规范的事情。
周乐秾:
你认为文学不是什么伟大的事情,我很困惑一个观念,惠人书友会推广阅读的重点是,作品和人品兼具高度的作家,这个思想是不是正确的?
叶兆言:
我觉得作品的好坏,有一个客观的评价标准。谈作品就谈作品,谈人品就谈人品,这两件事不大能够放在一起。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很多作家的人品,其实我们是不知道的。很多世界文学的作家,比如说雨果,他的作品毫无疑问是伟大的,但雨果的人品是有问题的。很多大作家人品方面也是有问题的。从我个人来讲,我不会去推崇他的人品。
但我们也不应该作家人品有什么缺陷,就说他的文章也不好;如果他的作品真好的话,我觉得最好把它分开来看。不能因为他的作品好,就有一个好的人品。我觉得就是应该实事求是,是好文章就是好文章,不是好文章就不是好文章,对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为什么怀疑大部分人所认同的有生活才能写作的创作理念?
周乐秾:
我们以往讨论的都是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要深入生活之类的思想。你进行了质疑。你从一开始写作就怀疑有生活才能写作,认为作家最糟糕的是没有想象力。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只要能说通就行,文学最关键的是怎么去说,无论是当下还是历史,都是虚构,关键是虚构当下得像当下,虚构历史得像历史。为什么?
叶兆言:
其实比较简单,我给你分析一下,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打成右派的人那么多,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成为作家。那么说明很重要的一点,并不是说你有了右派生活就可以成为作家;富贵人家的子弟很多,为什么曹雪芹就只有一个?在这个情况下,我想,想象力啊,创造力啊,一定就更重要。
为什么只有一个曹雪芹,那就说明一个人的文学态度、想象力——写作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富家子弟太多了。当然,你也可以说,如果曹雪芹没有富家子弟的生活,他就不能成为写出《红楼梦》的作家。他没有打成右派,他就不能成为写右派的作家。
人品糟糕的作家,通过言传身教会对读者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周乐秾:
雨果是外国作家,也是文学史上的作家,我们只能通过文字去了解,不会具体接触和感受到他的人品。那对于现实生活中作品不错但人品糟糕的作家,你能很愉快地接受阅读他的作品吗?这种作家对读者的人生,言传身教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叶兆言:
我觉得这个事三言两语真说不清楚。周作人认为人有很多种。有一种人他为人放荡,为文严谨。有一种人是为文放荡,为人严谨。还有一种人是为文放荡,为人也放荡。作为一个读者,通常情况下是看文。比如说我个人来讲,就喜欢为人严谨比较放荡的文章。因为它没有拘束,比较自由。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状态。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为人放荡为文严谨,那是最讨厌的。文章看上去道貌岸然,但做人做得非常差。这样的作家,其实读者真正要独具慧眼,或者说明白道理的人,看文章也能看出来。文如其人还是有道理的。其实一个很糟糕的人,他的文章一定是有很大问题,会反映在他的文章中。
很多作家学者都在反对功利化阅读,那么为了写作而进行的阅读,是不是一种精神上的功利化呢?
周乐秾:
很多作家学者,都反对功利化阅读。虽然我也认为,阅读主要是为了自己精神上的成长。但我还是会去进一步思考,那些反功利化的作家学者,为了创作和研究所进行的阅读,不也是一种功利化吗?只不过是精神上的功利化而已。
叶兆言:
其实我很反对写作的功利化。我们认为读了书以后,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可能会理解,其实书中未必会有黄金屋。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一个不读书的人,他可能混得更好一点。我不是说反对功利化,我只是想说,你们不要用功利化去骗人家。因为未必就能得到功利。我思考是这样一个问题。
我觉得不能完全排除所谓的目的。比如你欣赏某一段历史,你觉得缺乏这样的知识,可以去补这段历史的课。就我个人来讲,在没有当作家以前,读很多很多的书。但我可以保证,我读的这些书在当时是没有当作家目的的,没有当作家这个功利心的。那完全是无意义阅读,阅读是因为好玩。
我成为作家以后,确实有过比如说我为了写作,要弥补读点什么。比如说我写到1937年的南京,就会去看一下1937年的报纸。这个很正常。我是读现代文学研究生的,我在没有想到要写这个小说以前,就读了大量原始的报纸。
我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我读了大量的原始报纸,产生了一个双向复杂的过程。如果不读,我就可能不会写这个东西。那也因为我要写这个,也肯定会去读。所以它是一个很活的综合的东西,没有办法用电子秤衡量。
所以我们谈一个作品的功利性,阅读的功利化,有时候感觉它特别不对,它不在这个体系中间,不是一个衡量的标准。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周乐秾
:在你今天的文学讲座中,劝告家长不要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作家,这个很危险。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读书是个多层面的问题:有一种人根本就不读书,甚至看不起读书人;还一种人偶尔翻翻书,还有一种人很认真的读书,还有一种人他读了太多的书(甚至成了书呆子)。而作家谈阅读通常是局限于作家的范围。你对多层面的读者,对我们惠人书友会的读书爱好者,有一些什么好的阅读建议呢?
叶兆言
:阅读最基本的一个道理就是自由,自由是最重要的。我一向反对要求别人去读什么。当然学校里边老师要求学生读什么,那是另外一回事。当我们离开学生时代以后,我觉得读书应该是充分自由的,想读什么就读什么。那种自以为是推荐别人读什么,是没有道理的;就像你要吃什么是自由的一样,你爱吃什么自由选择。我个人认为阅读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是一种享受。阅读永远不应该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开导性的,阅读是分享。你应该是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觉得这个东西好吃,你吃吃看。我觉得推荐阅读是这样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