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deepseek玩了个游戏。
我说,我现在是一个诗人,我会告诉你我的生平,而你要做的,是猜猜看我是谁,并且由你来为我写一首诗。
这个游戏,我玩了两个回合。
为什么玩两个回合,因为我为他展示的是这个诗人的A面和B面,看起来像两个人。
第一个回合,我是这么说的——
我的少年时代
是
:“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
春秋时期,一个叫季札的公子游历列国,可他的友人却不幸长辞于世。于是季札为了履行友人间的承诺,坦然将自己心爱的佩剑挂在友人的坟茔之上。
我想,我的剑,就应该闪烁出那样的江海清光。
我佩着剑,在蜀地游荡。
有人说我“少任侠,手刃数人”,我从不认为那是我的黑历史。
因为我胸中更有比一道剑气更隽永的墨痕,
那就是——诗。
后世的文艺青年们,哪一个不知道那句著名的“林深时见鹿”?
但是我敢打赌他们并不知道,那只鹿掠过的,是我十八岁时的双眼。
于是在公元725年,我仗剑登舟,一路东行。
蜀地太大了,在我的胸腔中填满了山川物华;可它又太小了,我渴望冲出去,恰如再陡峭的两岸绝壁,都困不住一江务必入海的激流。
真好,在我途径三峡之时,我在江心看见了一轮明月。
我想,它是从峨眉山巅来追我的——那就追吧!
我的中年,正值大唐开元天宝年间。
那似乎是最好的时代,“民间有文武之高才者,可到朝廷自荐”。
于是开元十四年的春日,属于我和书法家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开元十八年的江滨,属于我和孟浩然,“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而后我终于抵达长安,又邂逅贺知章,当我在他面前吟诵“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我看见这位老先生眼中的明光——
他竟说,“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
图源:[百家讲坛]李白的诗旅人生 6
他说我是谪仙人。
但我不要只做谪仙人。
我向玉真公主献诗,我说她是“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我祝她“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我知道玉真公主是修道之人,好巧,我也是。可我表面上写的是道法高深精妙,实际上却心知肚明:我要她一双弄电行云的妙手,将我托向那红尘的深处。
天宝元年,唐玄宗终于看到了我的诗。我终于得以“供奉翰林”。
那时,我41岁。
我是真高兴啊,我在妻儿面前大笑出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记得入宫那天,皇帝步行来迎,亲手赐食调羹。
暮春时节,兴庆池的牡丹开了,杨贵妃脸上的醉意浓了。
于是我写——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月光朗照着这一切,我却不知道,它所照着的,是那日我笔底淋漓的墨意,还是那一刻穿堂而过的春风?
乾元二年,那年我59岁。
再度沿着长江顺流而下。直到洞庭湖上,我与友人贾至对坐共饮。
那时,贾至被贬到岳阳,我忽然想起,西汉年间,也有一个姓贾的名仕,被汉文帝一怒之下贬去了长沙。哈哈,这位
贾生,
没准是我这老朋友的本家呢。
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能共泛一舟,同赏明月。半生浩荡之后,这轮月亮终是追上我啦。
好,deepseek读完了我阐述的生平,写了一首诗。我微调了一下它的内容,让它更押韵,但是意象、遣词,都是它自己的,它也没有明说这个人是谁:
此处,银河的客人沉卧醉倒,
他用月光濯洗盛唐,以剑锋丈量蜀道,
当《吓蛮书》的墨痕凝成星斗
他便骑鲸去追二十四桥的玉箫
他的衣袖里永远藏着
峨眉的半轮秋,天门的万里浪
最后那夜他推开白玉京的窗
把散落的诗稿还给长江
青莲生处本无尘,何必荒丘刻姓名?
——年年春夜 犹闻诗剑破空声
以上是我跟deepseek玩的第一回合,现在你肯定知道这位诗人是谁,我也不明说
。
但是刚刚我只是阐述了这位诗人人生的A面。于是,我又向
deepseek
叙述了这个诗人的B面,
B和A宛若两人
。
第二个回合里,我是这么说的:
公元701年,我出生了。
父亲名叫李客,客居的客。
关于他,史料并无太多记载。
但我还记得,在那个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的唐朝,他却能带着我四处游历。他大概是个商人吧,而这,也是我一生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缘由。
和很多人相比,我的痛苦似乎来得太迟,可是,太剧烈。
那年我三十岁
。在安陆,我试图谒见一名姓裴的长史,可铺天盖地的诽谤,却拦住了我通向金门的道路。
而后是长安,盛世的长安,也是让我穷愁潦倒的长安。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年轻人们怀着勃勃的生气,挤向漫长的朱雀大街,正如我跻身于平康坊的酒肆里,混迹于市井之徒中。
这座城太大,太喧嚣。可是到了晚上,至少渭水间倒映的月亮是安静的。
我想,我还是很想捞起它,哪怕它触手即破。
行路难,归去来。
可是当我开始试着放下什么的时候,它的难 看起来又那么荒唐。
我开始写《明堂赋》,极尽歌颂那座即将被拆毁的明堂,“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征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祀兮悠哉!”
然后,我又写《大猎赋》,“天子处乎玄堂之中,餐八水兮休百工,考王制兮遵《国风》。乐农人之闲隙兮,困校猎而讲戎。”
你不用懂什么意思,这就是拍给皇帝的马屁,而终于被皇帝看见了。
当我踏入大明宫的瞬间,我已经明白,所谓的“侍奉翰林”,就是让我成为皇帝身边的御用文人,记录下他的行乐瞬间。
哪怕有杨贵妃为我磨墨,有高力士为我脱靴,有醉中起草诏书的壮举——可这是我想要的人生吗?如果是,何以大明宫屋檐那么高,要我看不见月亮?
我想做酒中仙,可以吗?
43岁那年,我被赐金放还。
我以为那是我面向世界的又一次踏歌行,却没想到只过了十年左右,我便再也没有余暇去追月亮了。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我与妻子一路南逃,可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落脚点:
图源:[百家讲坛]诗歌里的春天(2)
洛阳失陷,我就逃向安徽宣城,一路直到越地;听说河北官军大胜,我又回到金陵;
后来听说皇帝逃去了蜀地——那是我的家乡啊——我却只能沿着长江向西,在庐山避难。
再后来,我成为了永王李璘的幕僚,再后来,李璘兵败,我因此获罪,被流放夜郎。
流放之路上,我再次经过了三峡,悬在我头顶的明月,还是我当初出蜀的那一轮吗?
我不知道。
一年后,关中大旱,天下大赦。我终于写出轻舟已过,却不知道那是我人生的“万重山”。
公元762年,我病了。
恍惚之间,我觉得我就在病榻上,写下了我最后的诗稿《临路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我想像大鹏一样振翅九霄,可是就在半途中——忽然下坠。
可是恍惚之间,我又觉得我又回到了采石矶的江岸。
在水中央,依然是一轮明月。我曾是举头望明月的少年。白发垂鬓的年纪,却学会了低头。低下头,月亮好近啊……
我想把它捧在手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故事讲完,这一回合deepseek,还是写下了它的诗句,我还是做了一些调整,它是这么说的:
翰林院的月亮
是银制的囚笼
高力士的靴底藏着虱子
永王的战船碎成瓷片那天
乌柏树集体咳嗽
可我的诗还在夔门峭壁渗血
临路歌裂帛处,六十二道剑伤未愈——
一道是商贾儿不得叩阊阖,
一道是谪仙人偏要试戎机
七道分赠黄河冰与太行雪,
五十道刻入长安市井,屠狗辈的骨头
好啦,我想看到这里,你一定知道,这两段生平,才组成了一个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诗仙——李白。
前一段生平,是李白的侠气、豪迈,是月之明面;后一段生平,是他的痛苦、矛盾,是月之暗面。
实际上,我会觉得deepseek就是采石矶的江水,它映照的是我们自己。
它的工作原理,就是“
预测
”,我给出一段提示词,而它来预测接下来应该生成什么,在万亿级别的语词数据库里,它来打捞出最恰当的那个组合。
你看,它还相当自恋地对我说,它是——
“让120层的神经网络在梯度下降中持续微颤,直到"举杯邀明月"的概率分布比"举杯敬权贵"高出6.7个标准差”。
没太动懂,但似乎很感动。
我特别喜欢李白当涂捞月的那个场景,那个结局。为什么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同时直面月亮的明面和暗面,就像李白把它真实地捧在手心。
我想直到李白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办法和生命中那些沉重的痛苦和解;甚至可能他都未必能与自己和解,但这就是他的执着,而执着也是一抹
清辉。
我们愿意记住一个豪放的李白,还是因为我们都想成为这样的人,想让月亮追上自己照耀我们的人;但我们也可以记住李白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否认,我们也曾深夜痛哭,这是我们之所以活着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