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老虎
都难证明自己不多余
前些日子，林肯公园主唱自杀的消息，让一句话再次流行：我努力过，但终究徒劳。
这句话，其实适用于每一个人。大约，每个人在临终之际，都会觉得这一生的努力，无论成就多大，终究是徒劳。
7月24的傍晚，各家新闻客户端几乎同时推送了一条新闻：某人落马。
一时之间，大家奔走相告。
落马的人，不必等到死亡，就提前深刻地领悟了那句宿命意味的格言，“我曾经努力，但终究徒劳”。
一人落马，众人围观。围观者作为一个整体，前赴后继，生命力超强，看别人努力，看别人徒劳，当成了热闹，来不及体会其中宿命的味道。
那则新闻，包括标点符号在内才40个字，却给围观者营造了巨大的想象空间。那个晚上，很多中国人的生活，平添了谈资和意义。
不过，这种新闻固然重要，却谈不上让我震撼。倒是一些让我震撼的新闻，却没有成为谈资，匆匆忙忙，被更多的资讯覆盖。
也是在7月24日那天，我看到了两个震撼我的新闻。
第一个新闻是这样的：7月23日，山东省日照市莒县峤山镇，31岁的男子张茂全驾车载着4个未成年的女儿和1个儿子，坠入水库全部溺亡。警方通报，初步认定系家庭矛盾等原因自杀。
一个父亲，带着5个未成年的孩子溺水自杀，这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惨剧。我看到这个“自杀新闻”时，是不信的，首先想到的这是一场意外，或是这个父亲有“神经病”。直到新京报专访了自杀者的妻子，我读到那5个孩子的妈妈也是不愿意相信自杀的，但媒体的报道却逐渐在证实为自杀。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父亲绝望到让5个孩子陪自己一起死呢？张茂全的妻子说，他贷款买了一辆货车，因为超载车辆被扣。自杀之前，张茂全曾带着3000元找人帮忙，想把车要回，未果。
这件事情，足以压垮张茂全吗？不好说，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张茂全想要以死解脱，倒也有权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会赢得同情。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蓄意让5个孩子陪自己去死，那他不仅不值得同情，甚至，已经成为了一个“恐怖分子”。是的，当一个人以毁灭弱者、让比自己更无力者为自己陪葬的方式表达对这个世界的不满，这个人就成了恐怖分子。
但与此同时，我也会想起那句话：曾经努力，终究徒劳。张茂全是否配得上这8个字？这个问题，因为他带着5个孩子同死，已经不值得回答。
再说7月24日我看到的另外一个新闻。
那天，有关部门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这样说：非法进入中国的 朝 鲜 人不是难民，他们违反了中国的法律。中国将根据国际法和人道主义原则，妥善处理非法入境 朝 鲜 人问题。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回答呢？因为此前数天，朝 鲜 的一家5口人（一对夫妻，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因非法进入中国境内被 警 方抓获。越过边境之后，他们成了“多余”的人，重回他们的国家，更会成为“多余”的人。他们明白未来的处境，集体自杀了。
我觉得这一家5口是配得上“曾经努力”的——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逃离他们不想生活的国家。也就是说，在他们决定冒险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这种结局的可能性。所以，他们的努力，一开始就有宿命的味道。
这一家5口应该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们必须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家，为什么我们离开这个国家就要冒着生命危险？除了用“人们生而不平等”以及“努力并不代表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来回答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鼓励努力，认同努力，是一种“普世价值”。可是有时候，努力却会遭遇迎头痛击。因为有些努力，虽然值得尊重，却会挑战既有的秩序。
对于那一家5口，按照既定的规则，警 察抓他们没错，有关部门的回答也没有错。如果非要找到错在哪里，大约是他们一家投胎错误吧。可是，每个人投胎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国家，只是被“强行分配”到了某个国家的某种环境或某个家庭。
如此说来，那5个被他们的爸爸开着车坠入水库溺亡的5个孩子，也是投胎失误的孩子吧。按照既定的规则，那5个孩子至少有3个不被允许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一出生就是 “多余”的人。
可是，我们能对投胎失误的人的悲剧，轻轻放下吗？不能，因为，我们这些还努力活着的人，其实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努力不徒劳，并不能证明自己“不多余”。
我们不能，羔羊不能，其实老虎也不能。
所以，还是要有一些恻隐之心，对那些意外的死亡和坠落心有戚戚，而不是用“外 交语言”一笔带过：他们活该，我们无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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