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差生”逐渐被“学困生”这个词给取代。
严格来说，陶驰成绩不是特别差，但却总是没有什么起色。
有时候老妈拿到成绩单会和他开玩笑，“如果能像科幻电影一样，有个能提高学习成绩的高科技产品就好了。”
成绩好有那么重要吗？陶驰暗暗撇嘴。
陶驰发觉方宇整个人的状态非常奇怪。
那是暑假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四，两人说好了要去看一部电影，当陶驰早上打电话和方宇确认时间的时候，方宇却说不能去了。
“为什么啊？”陶驰问道。
“昨晚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妈今天早上要带我去补习班补习啊。”
陶驰一听，“扑哧”一声笑了，“我以为你开玩笑呢，哪有只补习一天的补习班啊。”
方宇沉默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陶驰继续道：“那我等你上午补习完再一起看呗，毕竟这个电影这么好看，你之前也说非常想看。”
“唉……好吧，真不好意思总是拒绝你……”方宇轻叹，“那我们下午去看吧。”
方宇的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陶驰当时并没有在意。
下午，陶驰老妈开车去接方宇一起去了电影院。
电影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精彩，特别是后半段进入高潮，陶驰看得十分投入，可是他注意到方宇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可是方宇最喜欢的电影啊，之前还吵着说一定要看，怎么就睡了？
散场后，方宇抓了抓脑袋，“不是在睡觉啦，就是有点儿累，所以我眯了一下。但其实我都在看。”接着还把后面的剧情一丝不差地说了出来。
“真奇怪，我看你睡得很死啊……”陶驰嘟囔。
晚上，陶驰老妈带两人在电影院旁边吃麦当劳。
方宇吃汉堡的速度很快，不知道在急什么。
由于之前在电影院黑漆漆的，陶驰还没注意，方宇脸上写满了疲倦，但并不是黑眼圈红血丝什么的，看起来并不是睡眠不足的疲劳，而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
“你怎么这么累？”陶驰问。
“写作业写的呗。”方宇快速吃完汉堡后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习题本开始写起来，这简直把陶驰惊呆了！
方宇苦笑，“补习班的作业，我今天要做完。”
陶驰的老妈听到这句话，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哇，好棒啊，要是我们家陶驰能像你这么认真就好了。”
“我做作业的时候也很认真。”陶驰嘟着嘴，有点儿不满。他随手翻了一下方宇的习题本，发现题量非常大，可是方宇却已经快做完了。
陶驰瞪大眼睛看着方宇，“你别告诉我这是你今天做的。”
“对啊。”
“这怎么可能，你下午在和我看电影，一上午能做一百道题目？别骗人了，一般人都要花好多天才能做那么多。”陶驰不相信。
方宇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我说了你肯定也不相信……”
陶驰还想再问，却被老妈打断，“人家认真做作业，你老是找他说话干什么？快吃你的。”
“哦。”陶驰应了一声，继续吃薯条，方宇则在一个劲儿地做题目。
吃完后，老妈就把方宇先送回家，回家后又在陶驰耳边唠叨了很久，让他要认真学习，听得他真恨不得立刻爬上床睡觉。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陶驰是被老妈叫醒的，他揉着眼睛问：“干吗啊？”一般暑假他都一觉睡到自然醒。
老妈一边给他拿衣服一边说：“我给你报了个补习班。”
陶驰愣了愣。
老妈继续道：“别担心，老师说只需要补习一天就可以了。”
补习班的老师姓吴，个子有一米八，瘦瘦的，说起话来慢慢地，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柔气质。
说这是补习班，可不过是个居家小院，门口挂着一个简单的布条当招牌。
陶驰拘谨地坐在院子的桌子旁，吴老师和老妈交谈了一会儿，笑着送她离开。
“你叫陶驰吧？初次见面。”吴老师回到陶驰身边。
“老师好。”
“不用那么客气。”吴老师从卧室里拿出来一个本子放在陶驰的面前，说道：“你今天的任务呢，就是把这上面的题目全部做完，如果有遇到不懂的题目可以问我，但一定要在今天做完哦。”
陶驰点了点头，这习题本和暑假作业差不多厚，他翻了一下，一共有120道题。题目涵盖了语文、数学、英语。可除了这些，陶驰发现还有逻辑推理、环境保护、科技发展，甚至还有智力测验。
“老师……很多题目和我们学的没关系啊。”陶驰说，“考试又不考这些。”
此时，吴老师已经靠在旁边的靠椅上休息了，他淡淡地说：“先测试一下你的程度，有任何不懂的题目都可以来问我。”
陶驰开始埋头苦做，大多数题目都不难，都是学过的内容，遇到不会的，他就标记下来准备一次性问吴老师。
做题做到心烦气躁，陶驰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而他才做了二十几道题。
他看了看吴老师，吴老师靠在靠椅上睡觉，也不宣布下课。等等，难道说只补习一天，是因为把七天的学习量压缩在一天完成吗，这谁能受得了啊！
吴老师虽然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觉，他像是猜到了陶驰的想法，在躺椅上说：“不需要你在这里待一天，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但你今天必须要把这些题目都做完、吃透。”
陶驰犹豫了很久，决定收拾东西和吴老师道别，吴老师果然没阻止他。
回到家，老妈就问：“学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陶驰心虚地回答。
“好吧，没关系，老师说满意才收钱。”
从下午到晚上，陶驰都在偷懒没有做题目，一直到快睡觉了，吴老师竟然都没打电话来监督他。好奇怪。他看了看才写了二十几道题的习题本，往桌子上一丢就躺到床上。
第二天，陶驰是被老妈叫醒的，她一边给他拿衣服一边说：“我给你报了个补习班。”
陶驰还没睡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老妈继续道：“哎呀，别担心，老师说只需要补习一天就可以了。”
陶驰一怔，“今天星期几？”
“星期五啊。”老妈把陶驰从床上拉了起来。
“星期五？明明昨天才是星期五啊。”
“你这孩子，没睡醒是吧，快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事件重演一般——补习班、吴老师、院子、交谈……
没一会儿，吴老师笑着送老妈离开，朝陶驰走过来，他笑吟吟地对陶驰说：“陶驰，第二次见面了。”
“老……老师好。”陶驰喉咙有些干，更多的是害怕。
吴老师笑道：“我都说过了，不用那么客气啊。”
吴老师从卧室里拿出那本陶驰再熟悉不过的习题本，“别忘了你的任务啊。”
这是昨天做了二十几道题的习题本。不，虽然已经发生过一遍，但依然是今天。脑袋有点儿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幻觉吧？做梦吧？陶驰偷偷地掐自己。疼！
“老师……你……难道是外星人……”
“你看我像外星人吗？”吴老师又坐到躺椅上。
陶驰仔细打量了一下吴老师，他的皮肤光净得没有一点儿瑕疵，手指也比一般人长一点儿，灵活一点儿。于是他点了点头，“嗯，像。”
“当然不是了！”吴老师被逗笑了，“哪有那么多外星人啊。”
虽然陶驰很想坐下来继续做题目，可是心里非常焦躁，他随便做了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向吴老师道别，而吴老师依然没有阻止他。
陶驰突然想到方宇，他也参加了补习班，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到这儿，他立刻打电话问方宇。
方宇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你又过了一遍星期五？你以为是时间循环啊，你该不会想耍我吧？”他说，“我在吴老师那里就做了会儿题目，什么都没学到，我感觉他可能是个骗子。”
陶驰又问了很多补习班的细节，但只要是关于时间循环的事情，方宇全都忘记了。陶驰想，方宇肯定是被吴老师删除了记忆，可是吴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陶驰一回到家，老妈就问：“学得怎么样？”
“一点儿也不好，你被忽悠了。”陶驰故意说。
老妈叹气，“好吧，没关系，老师说满意才收钱。”
第二天睡醒，果然还是星期五。
老妈一边给陶驰拿衣服一边说：“我给你报了个补习班。”
陶驰立刻说道：“老妈，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去吧。”
“为什么？”
“你平常不就说我已经是高年级的学生了，要学会独立吗？”陶驰说，“而且老师家不远，我自己去，你只要打电话沟通好就行啦。”
老妈答应了。
陶驰当然没有去补习班，他才不想去。这无止境的时间循环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困扰，对他来说才不是呢：既然不断重复同一天，那自然也就有无限的时间来玩啊。
某一天，他把喜欢的电影又看了两遍。
某一天，他在游乐城玩了大半天。
某一天，他约同桌吃了个大餐。
某一天，他坐在阳台上发呆发了半天。
……
某一天，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陶驰随着性子玩了整整十五天，可是却渐渐失去了最初那种想要不断玩的冲动，他感到枯燥，感到乏味，因为不断循环的“星期五”非常枯燥，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提前设定好的一样——
看电影时，售票员每次都把他的饮料弄洒出来。游乐城里，机器每次都吞掉两个游戏币。和同桌吃饭，她每次都说着相同的见面语。甚至在阳台发呆，也总有一只鸽子每次都在同样的地方留下鸟屎。
这就和看一部相同的电影一样，第一遍非常精彩，第二遍重新品味，第三遍有点儿出戏，第四遍开始煎熬，第五遍很想睡觉……到第四十五遍的时候，你唯一的想法就只有一个：快让我离开这鬼地方！
这也是陶驰的想法，他要打破这时间循环。
陶驰想，打破时间循环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不去补习班，没有开始，当然就不会陷入时间循环。
第一次他试着向老妈讲道理：“这补习班不能去，否则我会不断重复这一天，怎么也逃不出去，太可怕了。”然后他就被老妈拎着耳朵去了补习班。
学聪明的他第二次直接在床上捂着肚子假装生病，老妈有些心疼，就同意他改天去补习班。
然而陶驰第二天一睁眼，发现依然是星期五。他明白了，不去补习班是没有用的，因为时间循环已经开启了。
最烦人的是吴老师，每次见面他都会笑眯眯的，而且把每次见面的次数都记得很清楚。
“陶驰，第十一次见面了。前段时间独自溜出去玩得怎么样？”
“陶驰，第十六次见面了。你的题目做完了吗？”
“陶驰，第二十二次见面了。不会做的题目可以来问我。”
在陶驰眼里，吴老师的笑容就像在看热闹似的，潜台词是：别乱来了，还是乖乖地完成你的任务吧。
陶驰屈服了，他知道靠自己的力量是逃不出时间循环的。于是在不知道是第多少个星期五，他开始拼命做习题本上的题目。
“终于打算做题目了。”吴老师对他说，“但是你和别的小孩有点儿不一样，你喜欢自己思考，喜欢自己努力……”
老实说，120道题中的课本知识不算特别难，难的是那些逻辑、环境、科技之类的古怪题目。
陶驰花了两天时间，做完85道题。又花了两天时间，听吴老师讲解剩下的35道题。最后花了一天，把35道题目订正完。
陶驰把习题本交给吴老师的时候，都感动得快哭了。
“很厉害，回去好好休息吧。”吴老师夸奖道。
陶驰觉得吴老师才叫厉害，他的解题思路很独特，和一般的老师不一样，他的讲解方法似乎是站在一种更高的层面，从更宏观的角度解决问题。
终于解脱了。回家后，陶驰第一次安心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然而，一觉醒来，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仍在时间循环里。
陶驰颓废地走进补习班，不满地说：“老师，我已经完成所有的题目了啊，为什么还没结束？”
吴老师笑着从卧室里拿出一个习题本，“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同样的本子，不一样的题目。
陶驰看了一下题目，全都是之前订正的35道题的变形。
“要学会举一反三啊。”吴老师又靠在靠椅上，“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这下陶驰彻底明白为何“昨天”方宇会显露出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感，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只能不断地做题目。
不过说来也怪，当陶驰真正放下焦躁动手做题目，他的心也静了下来，做题目不再是很煎熬的事情。
虽然过着重复的一天，但他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早上来到补习班拿习题本，安安心心地做题目做到中午回家吃饭；下午他有时会睡个午觉，有时会找方宇出来玩，有时会看看电视；到了晚上，继续做一会儿题目，直到睡觉时间才上床睡觉。
规律的生活下，陶驰的做题效率也高了很多。
只花了七天，他做完92道题目并订正完剩下的28道。
“老师，为什么我还是要不停地做题呢？”在做完第三轮题目时，陶驰忍不住问道。他对吴老师不再抵触，吴老师的笑容自然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吴老师说：“你的学习能力强，需要多学点儿。”
“可是现在的题目已经绝大多数都和我的课本知识无关了，你看这题还说环境污染，这做了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啊。”吴老师说，“课本知识并不是唯一要学习的东西啊。”
吴老师话很奇怪，人更奇怪……陶驰咬着笔头，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方宇不记得参加补习班的事情，明显是被删除了记忆，可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做不到。
什么人能做到？
大家肯定都会立刻想到外星人，但是吴老师早已一口否定，也就是说吴老师应该是地球人没错，可他怎么会拥有时间循环和删除记忆这种超出这个时代的科技呢？
陶驰眼睛一亮，有答案了。
陶驰放下笔，看向吴老师，“老师，你一定是来自未来的吧。”
躺在靠椅上的吴老师明显地抖了一下，似乎十分惊讶从陶驰口中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陶驰笑道：“这不难推测出来啊。”他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未来的人类掌握了穿越时间的能力，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可以让我无止境地处于时间循环中。”
吴老师坐直身子，“你说不难，可你算是第一个真正思考到这一步的小孩。”
陶驰继续问道：“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回到‘过去’呢，我看过电影，你们不怕发生蝴蝶效应或者时间悖论吗？而且来了只是给我们补习？太奇怪了。”
吴老师看着陶驰，“你真的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走到陶驰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得不隐去具体的时间和事件。
“在我们的那个时代，地球即将衰亡，一方面是因为资源枯竭，另一方面是因为人类对环境的破坏。
“我们曾尝试飞出地球，开拓疆土……这些全都失败了。既然无法走出去，那就改造地球吧，我们最终把注意力放回地球，我们决定利用时间机器回到过去。
“由于担心时间悖论，我们不允许‘改变历史’，而是想办法让人类自己‘创造未来’。于是我们把目标放在了小孩身上，一方面让他们学习课本知识来为社会发展进步做好准备，另一方面穿插些保护地球的知识。
“其实补习班不仅仅针对差生，而是所有的学生。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学习水平，在达到最佳学习程度后，我们就会删除所有关于时间循环的记忆。不过所学的知识和保护地球这些内容将会残留在他们的脑海里，变成潜意识，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
“很多人说某个小孩某一天突然开窍了，其实就是这个原因。”吴老师忍不住笑了笑。
听完这些，陶驰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人类在未来竟然会自己毁掉自己的家园啊……”说着，语气一转，“老师，我觉得你们现在这个方法肯定能成功，等你回到未来，地球一定生机勃勃的，我真想看看未来的样子。”
然而吴老师却抬头看着天空，淡淡地说：“我也很想看看呢。”
这句话让陶驰怔了怔，“老师……你是不是回不去了？！这个时间循环其实把你永远困在了里面？”
吴老师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说着，“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做点儿小牺牲也是在所难免，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在为了未来而努力。”
“老师，你准备什么时候删除我的记忆？”
“怎么了？你很急吗？”
“不，我已经不急了。我想多要一点儿时间，我想多学一点儿、多了解一点儿，我希望我也可以创造未来！”
吴老师轻轻地笑了，“你和其他小孩真的很不一样。我相信你可以的。”
陶驰开始低头继续做题，他很珍惜这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时间。或许今天晚上回到家，他就会忘记这一切，以为自己只是参加了一个以“一天完成补习”为广告的补习班，甚至和方宇一样，认为吴老师是个忽悠人的骗子。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陶驰才发现自己流泪了，自己才重复了这么些天就快崩溃了，而吴老师却要待到永远。
陶驰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儿，再慢点儿。
本文收录于“银河少年科幻丛书”《穿越时空卷1·我消灭了恐龙帝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