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是人生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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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童庆炳
本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发生过一次美学大讨论,集中讨论的是“美”的本质的问题。形成了好几派,其中有一派就认为美是客观的。
这在今天看来真是无法理解。美怎么是纯客观的呢?难道在人类还没有产生之前,在荒山野岭中就存在什么美吗?谁认为它美呢?美永远是对人来说的。离开人,就所谓美与不美。谢天谢地,我们今天已经再不提或很少提美的本质的问题。
我们已经认识到所谓美是人类的一种活动。所以我们所提的已经是“审美”是什么的问题了。提问的转变,表现了美学界的学术进步。“审美”是一个中国词,审美是什么意思?实现审美的条件是什么?这需要有明晰的说明。审美是人类的一种独特的必不可少的精神活动。就它的范围来说,是很宽阔的。生活中处处都存在审美。衣食住行中都有审美。审美可以是我们每日每时都要发生的事情。然而就实质来看,审美究竟是人类的一种怎样的活动呢?
审美是与人、人性的觉醒密切相关的。没有人和人性的觉醒,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审美。可以这样说审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马克思)。人从千万年的实践活动中,人使自身成为人,成为具有人性心理的人。
马克思说:人的“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9页。)在这种条件下,自然(包括外部的自然和人的自然)在人的意识、人性心理的主动作用下,终于可以成为人的对象。审美又是一种人的对象性精神活动,就是因为人在审美活动中体现了人的意识、心理和一切本质力量,把自然当作人的对象,从而建立起了活动的机制。
例如陆机《文赋》云: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
表面看这是简单的动物性的刺激—反应的关系,只是把外部自然当作一种物理性的对象,其实不然。在这里对秋的萧条和春的生机的描写本身,把春秋景物作为对象,就已经是主体的意识活动的结果。而“悲”与“喜”则更是诗人的一种心理状态的表露。这里包含了对自然对象的体验、理解、联想和想象等。这短短的两个句子,就是人的整体精神活动表征。
可见人的本质力量与自然对象之间,在人性心理的作用下,建立了一种关系,这种关系的建立之日,也就是人的对象性精神活动展开之时。我们说审美是人的一种精神活动,就在于在审美活动中,作家把外部自然和人的自然作为自己本质力量的确证,从而把文学变成人的精神活动过程。在这里我们必须严格区别客观存在与审美对象,当客观存在只是一种纯然的存在时,并不能为我的感觉所掌握,那就还不能成为我的对象,既然存在还不能成为我的对象,我与存在的关系也就还不能建立,那么审美活动也就还不能形成。
更进一步说审美产生的根源还在于人的实践活动。人类在改造自然和社会实践活动中,掌握了事物的发展规律,这就有了“真”。人类作为主体把掌握的这些规律运用于创造人类的幸福的事业中去,达到了预想的目的,这就有了“善”。当真与善达到一致的和谐时,即所谓达到“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统一时,就产生了美。一个小孩走在湖边,拣起一块石子,向水面投去,他期望着出现他的作品,果然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他看到自己的杰作,笑了起来,这就是审美。这是小孩的实践活动产生的结果。多年前我有一次学割麦子的经验。学习过程是掌握“真”的过程,运用这学到的“真”的本领用到多割麦是“善”,而我终于在割麦中产生了审美的感受,这就是美了。
童庆炳
1936年生,汉族,福建连城人
中共党员,195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中国文艺学理论泰斗
长期从事中国古代诗学、文艺心理学、文学文体学、美学方面的研究。
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曾任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兼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北师大文艺学中心主任、中国矿业大学教授。兼任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顾问,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家学会副会长。
2015年6月14日18时18分,童庆炳教授因心脏病医治无效,享年79岁。童庆炳是中国文艺学理论领域的泰斗级人物,培养出大批学者、作家,莫言、余华、刘震云等知名作家都曾经是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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