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陈刚开车送秋葵回家。
前一天,他们一起在超市为秋葵的父亲买了烟酒,父亲好酒,秋葵不希望父亲喝酒,但又想着他戒不了酒,就喝点好酒吧。为母亲买了一枚戒指,母亲这一辈子没戴过真正的金戒指。
秋葵特地穿了一件红棉衣回家,图个吉利,也可以把自己脸色衬好一点。
事先她与母亲再三通了电话。母亲说两年不回来了,回来看看我们也好。没有提及父亲。
日夜兼程,真是辛苦陈刚了。车开了十多个小时。中间只歇了两次。
到了青山镇,秋葵想着不直接回去,在镇上住一夜。
近乡情怯,秋葵就是这个感觉。
青山镇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街道窄窄,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与陌生的街巷,她没有一点回到家乡的感觉。
到了晚上他们想早些休息时,陈刚说不舒服,好像发烧了。
手一摸,陈刚烧得烫手。可能他在路上就发烧了。
秋葵说出门买药,让他先躺下。看到他躺下,有气无力的样子,她的心里觉得不好受。这一年来,他跟着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原本也是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人啊。
买了退烧的和治感冒的药,又买了鲜奶面包,她赶忙回旅馆。
轻轻地推门进去,伸头一看,陈刚没睡,非但没睡,他的脸颊滚满了泪珠。
秋葵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脸贴着他滚烫的脸,抹他的眼泪。
他的眼泪也是滚烫的,而且越抹越多。
她也哭了,伏在他身边。
她说: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觉得为难,你就直接开车回去吧。
陈刚呜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陈刚为了秋葵,与母亲死扛到底。母亲为此寻死了好几次,最后虽然默许了与秋葵的交往,但平时对他非常冷淡。
陈刚夹在秋葵与他母亲之间,一边是爱,一边是孝。
无意中她成了罪人。
而且秋葵自责平时对他关心得太少。这也许与她出生的家庭有关,疏于表达,缺少热情,不会示爱。
她对陈刚的确是太缺少细致的爱护与关心了。此刻面对病中的他,她不知道如何劝他。也不知道如何与他更深入的交流。也许他是想退缩了,也许他觉得不能负她,但这样曲折艰难的爱,也可能动摇了。
他们的前途又在哪里?秋葵只能反复地劝他离开,她十分清楚她父母的为人,他们不会比陈刚的母亲好到哪里去,他们做得可能更绝情更匪夷所思。
吃了退烧药,陈刚一口东西也不想吃,一会儿就昏沉沉地睡去。
睡眠中的陈刚十分安静。她静静地看着他。与他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过他,一双浓眉,皮肤有些偏黑,由于发烧,此时脸更红了。他脸上惟一最漂亮的是鼻子,既挺且直,嘴的形状也好看。
大约夜里十二点,陈刚醒了。手伸到被子里一摸,浑身湿透,出了不少汗,但烧没有退尽,浑身还是热烘烘的。
秋葵端着温热的白开水劝刚多喝点。
陈刚接过茶杯说,你没睡啊?
她说:你在受难,我怎么睡得着。
陈刚要坐起来,他说:我好多了,你躺到我身边来。
她说:不要,刚才我又要了些开水。我来替你擦擦身子。
陈刚有些为难,他说,还是冲个澡吧。
她说:你啊,真是个少爷,这家旅馆没有冲淋的地方,你就将就吧。
陈刚说,辛苦你了。
他这样一说,她又差一点哭了。她辛苦一点算什么,今后还不知走什么道。怕他冻了,只能一点点擦,擦完上身就换内衣。
后半夜两点钟他们才搂在一起睡下了。
故乡的夜十分安静,马路上几乎没有车开动的声音。因为累,一夜好睡。
等醒来了,一看已是早上九点。旅馆里只有费秋葵与陈刚。是啊,快过年了,谁还住在镇里的小旅馆。
两个人赶忙起床,洗漱。开车上路。
半个多小时到了秋葵的家。车停在家门口。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大姐夫。姐夫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说:爸爸妈妈还有你姐姐到大姨家去了。秋雨他们今年不回来过年。
家里还是老样子,厨房里东西十分阵旧。除一台洗衣机及微波炉外,没有什么现代化设备。
陈刚坐在客厅里,他还在发烧,一路的奔波,让他十分疲惫。
秋葵劝说,你到屋里躺一会儿吧,不然发烧要更严重了。陈刚说,我能坚持住。
姐夫说,多喝点水,倒了一杯水后姐夫坐下来,与他们聊天。
眼看天黑了,姐夫说:我们三人就在家吃吧,看来他们是要在大姨家了。大姨家的儿子卿年初二结婚,你爸妈天天要过去帮忙。你姐姐本来要在家候你们的,也被电话喊去了。
姐夫现炒了几个菜,三个人吃得很沉闷。
安顿好陈刚睡觉。秋葵坐在她原来的小房间里,双手托着头,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
她刚从姐夫那里知道卿年初二结婚,父母姐姐高高兴兴地去帮忙。她即使两年没有回来,即使早就打电话告知他们,她期望的喜出望外的大团圆场景是不可能出现的。也许从小就不奢望,但失望依旧新鲜且深刻。
千里迢迢回家,又能怎样?
而且他们有他们的理由的,秋葵一个人远走他乡,又征求过他们中谁的意见?
等到半夜,实在累,她便躺下了。
第二天,本来想再睡一会儿,哪知鞭炮震天动地地响。
姐夫也起来了,他与陈刚昨晚睡一个屋。
姐夫说,新年好啊。
秋葵说了一句姐夫新年好,又问:昨夜姐姐没有回来啊?
姐夫说,我看他们是高兴得忘事了,连电话也不来一个。今天怎么说也是年初一啊。他们今天要是不回来,我看你们也跟我一起到大姨家吧。那里有喜事,热闹热闹。
她嘴上说,不要了吧,陈刚一个外人会不习惯。心里想说的却是,我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亲人。
姐夫还是被父亲叫走了,说那儿事情太多,赶紧帮忙。姐夫说,反正是自己的家,他让秋葵好好照顾陈刚。
落得清静,但心里还是有点难过。陈刚毕竟千里迢迢到家里来,第一次见面。
因为过年,家里什么吃的都有,她便自己做主,做了几个好菜。
家里的态度她从来不抱幻想,何况这样的冷漠只会让她走得更远更决绝。
天有点阴,一天里看看电视,不少邻居来拜年,笑脸相迎,问问好。由于她在外镇上中学,在外省上大学,又在外地工作,许多邻里都不太熟悉了。
邻居们很友好,他们接过陈刚送过的香烟,坐下来嘘寒问暖。问她为什么不去大姨家,姨家儿子结婚,是大喜事。秋葵她说晚上会去。
年初二的黄昏,父母大人、姐姐姐夫回来了,他们个个还沉浸在喜气中,姐姐秋楠说,好大排场啊,新娘没有我家妹妹好看啊,大姨父今天醉了啊。
一句句传到秋葵的耳朵里,本来是无心的,但这些话仿佛有某种隐意,让她与陈刚都很不自在。
的确,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她回来不回来又有什么要紧呢?
父亲醉了。醉了的父亲用眼白飞速地看了陈刚一眼,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不停地呸呸有声。母亲问了陈刚几句话,便示意姐姐到了厨房间,说去看看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