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猴子冲进来的半个时辰前，我正蹲在地上烧水，准备煮了那个和尚吃。和尚却仿佛不知道一样，笑眯眯得看着我，就在我怀疑这和尚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时，他问我:“姑娘，你认识悟空吧！”我愣了一下，终是叹了一口气:“大师，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第一次见到孙悟空，还是在五百多年以前。彼时他是看管桃园的齐天大圣，而我，是负责蟠桃会桃子采摘的小仙女。我还记得，我记到他的那一天，阳光很好，他斜坐在一棵树上，微眯着眼，阳光就那样打在他身上，衬得他毛金灿灿的。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他没有把我定住得话！
我当时非常得生气，因为他竟然摘了所有的桃子还把我定了起来！我又挣脱不开他的法术，只能质问他:“孙悟空，你偷吃王母娘娘的仙桃该当何罪！”
他却有些不屑:“呸！就这些个破桃子，没俺老孙花果山的桃子一半好吃也配叫仙桃！”说着，似还细细回味了起来！
我却不想听这些，我只知道，我若没有按时交上桃子，这条命，大抵就不是自己的了，王母娘娘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我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孙悟空，他大概是第一次看见女生哭吧，有些不知所措，急忙从树上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哎哎，你别哭，大不了我把你法术给解了。”。
我当时觉得他还真是傻，就停止了哭泣，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对嘛，这才漂亮吗！”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回答:“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我的代号是七四八！”
像我们这种品级低下的仙女是没有名字的，只有那些高贵的仙子们才有名字，只有跟了好主子才会被赐予名字。
可我，不过是一个王母娘娘殿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女罢了。“没有名字？”孙悟空皱了一下眉“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就叫……嗯……有了！就叫白衣！怎么样？”他看了一眼我穿的白衣，然后说道。
我心里自是无限欢喜，我有名字了！
后来，我和孙悟空成了好朋友。他给我讲花果山的故事，我不住感叹:“那真美！”
“那当然！”他说起花果山的时候眸子总是很亮，很亮，让人想起夜空中的星。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回花果山，要呆在这呢？”
但每次说到这个，他就沉默了，我当时不懂他的沉默，直到有一天，我偷偷去了天之井，在那里，可以看见人间，然后，我看到了花果山，那是……一片焦土！
我跑去问孙悟空，花果山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依旧回答我，那是一个美丽，富饶的人间仙境。
我说:“你别骗我了，我都看到了，那明明是一片焦土！”
他浑身颤了一颤，而后坚定地大声叫喊，他说:“不！那不是花果山！花果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是个美丽的地方！”说着说着，蹲了下去，抱着头，低低地呢喃着“不是那样的，花果山不是那样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癫狂，也是唯一一次，在我的印象里，即便是在大闹天宫时，他也从未露出过那般神情，那是一种……绝望，他在逃避，这是我唯一的感觉。后来，我蹲了下来，抱住了他，良久，良久……
可从那天之后，他对我就变得有些疏离了，像是不愿再触及有关那一天的任何人，任何物。我也没忙的来去找他，因为，蟠桃会，快到了。孙悟空把他吃剩下的所有桃子都给了我，可数量还是不够，我只能摘一些小而青涩的桃子去凑数。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蟠桃会，到了。果然，那一天，蟠桃会刚刚开始，就传出了王母娘娘尖锐地叫声:“谁摘的桃子！这么小！诚心要我丢脸吗？”
旁边立刻有人回复:“回娘娘，摘这桃子的人是一个小仙，代号七四八！”
“好！立刻！马上！给我把人押上来！”
我被押了上去，战战兢兢地看着王母，不住发抖。
王母娘娘斜睨着眼，怒气冲冲地尖叫:“七四八是吧！来人啊！给我把她打一把棍！扔下凡……”
“谁敢！”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是孙悟空！他走进殿来，扶起了我，含笑着看向王母:“她有名字，她叫白衣……”
他大闹了天宫，把蟠桃会搅得一团糟！我当时真是又惊又喜！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偏殿，郑重交给我一个包裹。他眼睛里有些异样的神采。
他说:“你找个机会去凡间，把这些种在花果山上。”
他说:“如果你见到了我的猴子猴孙，告诉他们，我没有忘记花果山。”
他说:“你看好了，我会让那片焦土，重新变得山清水秀！”
他说……没有他说了，追兵找来了。
他出去迎敌，只留下了一句话给我:找机会去花果山，我会去找你的。
我等了，他却没有来。
后来，我去了凡间，见到了花果山，也见到了他的猴子猴孙，花果山毁了，可他们依旧坚守在那一方焦土。
我说:“你们的大王是英雄。”
他们回答:“我们知道，所以我们一直在等他回来。”
我打开了那个包裹，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包，桃核。花果山是被三味真火烧毁的，从此寸草不生，只有仙界植物的种子能在上面发芽。看着那包桃核，我哭了，泣不成声……
后来，群妖听闻孙悟空大闹天宫，纷纷起来反抗天庭，世间一片混乱，可很快，便被天庭镇压住了。孙悟空一直没回来。而我，没等到孙悟空，却等来了天兵。
孙悟空被抓了起来，可是天庭无力杀死他，便想通过我，泯灭他的生志。呵，他们真是太高看我了！但不管怎么说，我又见到了孙悟空。他被刺穿了琵琶湖，绑在天柱上，浑身血污。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气息，他睁开眼，眼睛灿若星子。我看着他的眼睛，泪眼婆娑，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说:“种子已经种下了。”他笑了，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了我，他说:“好……”
天庭实在没了办法，决定将他投进炼丹炉，用三味真火锻炼。而我，被押入天殿，听候处理。
天帝看着我，故作威严:“七四八！你可知罪？”我看着他，莫名想起前不久他被打得躲在桌子下的情景，不由笑出了声。天帝更加生气，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七四八，你可知罪！”
我却毫不畏惧:“我不叫七四八！我有名字，我叫白衣！”
坐在一旁的王母听了，扑了过来，下了令:“来人！把这个小贱人给我处死！打入轮回，永世不得为仙！”
王母咬牙切齿，全无平日的仪度。我很坦然:“呵，处死是吧，来吧！”王母愣住了:“你，不怕？”我冷呵一声，学着她平常看人那般斜睨着她:“死之何惧！”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会怕死吗？我怎会怕死呢！
我被判泯灭神识，这是比处死及打入轮回还要可怕的刑罚，神识一灭，万古不生，这意味着我再也不会存在了。后来，我在泯灭神识之际，拼尽全力，偷偷挣出了一魂一魄。来到了凡间，附身于一具白骨之上，用自己仅剩的灵气温养着它，如此，便过了五百年。我成了一个妖怪，但我从不后悔，只是孙悟空他……哎……
我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我看向身边的和尚，他目光注视着别处，似是没有听我讲话。可我知道，他听完，也听懂了我的故事。良久，他呦呦叹了一口气，看向我，递过一方帕子，我这才发现，我早已，泪流满面。
沉默，一阵沉默。
我抬起头，终是说出了那句话，我说:“大师，让他走吧。”
“我并未强留过他。”他答。
我说:“大师，这条路，非走不可吗？”
他说:“走得久了，这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值得吗？”
“重要得不是值得与否，而是路本身。”他看着我，目光悲悯。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有风穿过灌木丛，发出低低地而又刺耳地声音，像鬼鸣一般，孤魂野鬼吗？呵，在这世间，我们谁，不是一个孤魂，不是一个野鬼？
所谓仙，所谓妖，不过一场笑谈罢了！有谁比谁虚假，又有谁比谁高尚呢！
存活至今，我已不懂我为什么存活，我也懒得去想这个问题。厌了，倦了，我只是想，再听孙悟空讲一次，花果山飞溅的水帘。这是我的执念，束我千年，但我，甘之如饴。
我站起身来，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在锅下重新添一把火“既然如此，那我就吃掉你吧，吃掉了你，他就不用去取经了！”
听言，和尚却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翻，他道:“痴儿未悟，痴儿未悟！没有我陈玄奘，也会有李玄奘，宋玄奘，这条路，总得有人走的，总得有人走的……”他后两句说得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一样。
我哀叹:“我没有办法！”
他说:“这是命。”
这是命，可我只是想要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不过是我的一场执念，可至少，我还有一场执念。
下一刻，洞府外面传来了一阵声响，孙悟空，来了。
唐僧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袈裟，说:“你走吧，你没机会吃我了。”我苦笑:“大师啊，来不及了。”果然，下一秒，一根棍子就带着一股凌厉的风朝我头上砸了下来，我没来得及躲避……
恍惚间，我听到了风声，唐僧的阻止，以及，他的声音。他说:“呸，师傅！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看，这是一具白骨！”
我瘫软在了地上，意识慢慢消散，我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我只能看着他们远远离去，听着他得声音慢慢消散在空中:“师傅，你跟她说啥啊，有啥好说的，那是一个妖精！妖精！你是不是迷了心窍了！”
意识迷离，一魂一魄消散，从此，世间再无白骨精。
文章作者：希声
图片作者：Sherlock木南
图片来源：http://www.poocg.com/works/view/77047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