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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识凌波缥缈身(小说《北京故事》考证)上

GS乐点  · 公众号  ·  · 2018-01-24 11:34

正文

文 | 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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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Y不是独居,她和外婆舅舅住在一起。可是家里还有一个男人,不是他们的亲戚。但是多年来一直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个男人不工作,靠她的舅舅养活。去过她家的朋友,看到这种情况都觉得奇怪,而且都对那个男人印象深刻,说他“特别漂亮”,此外就是他异样的沉默。


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们叫他“仓有”,这是上海话的音译,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搞不清是大名绰号或者昵称,不管什么来由,总有点让人莫名其妙。其实当时仓有也才二十四五岁。因为比我们都大,我们背后提起他来就是“那个男人”。有一次我听Y讲“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住在一起”,语气上很自然平静。但是讲起来专门提到,可见她也觉得不寻常。但是她显然知道内情,并且非常理解他们。


我倒是以前见过Y的舅舅W,朋友聚会,他来找Y说一句话。匆匆一瞥,只记得是高瘦的男人,三十来岁,一双眼睛阴的厉害。稍微有点娘娘腔。


后来我还是见到了仓有。到Y家接她出来聚会。她让我坐一会儿,自己进去换衣服。W和仓有都在,但是两个人都不怎么讲话。W站在房间当中,背对着仓有,一边剔着牙齿,一边低头想心事。表情是阴的,衣服是灰的,一个人黯淡软旧,好像阴天的影子,阳光照在他身上也成了月光。虽然还不是睡觉时间,仓有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但是显然不是生病,是睡到中午才醒。他没有工作的。知道我在看他,他也冷冷的盯着我,若有所思似的,也可能初醒的迷懵,回味刚才的梦。房间里面暗,他的脸上有一层淡黑的雾,眉眼看不分明。但是神情还是在的。那样一种空茫茫,得偿所愿之后的怅然若失。


W结过婚。这我以前知道。二十四岁结婚,第二年离婚,一个女儿让老婆带走了,连面也不让他见。他就一直和仓有一起生活,从来不提再婚的事情。老母尚在,对他的这种生活没有抱怨过。可能是抱怨了没用,徒增母子积怨,不值得。仓有从来不回家,虽然是上海人。想必已经和自己的家庭决裂,铁了心和W过下去。


当时同志生活除了聚会点无处可行,聚会地点相对隐秘,圈外人无从得知。同志文学如果有的话也限于手抄本,同志很少机会了解同类,彼此之间阻隔重重。难怪那时很多同志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仓有和W当初相识固然不容易,后来哪怕合不来,再另觅新欢的可能性也非常小;W的老母亲是家庭妇女,守寡多年,可见为人特别传统,肯定不能接受同性恋这回事,儿子的这种生活,左邻右舍看在眼里,议论纷纷,想必也给她很多的磨难。再大度的母亲,也不见得能心甘情愿的受这种委屈,仓有受到的白眼少不了。W和仓有敷衍得再好,恐怕也很难惬意。他们共同生活的代价就是必须应付这些琐碎的难堪。同志婚姻的状况可见一斑。


他们两个人的气氛那样奇异,极度熟悉而生出对互相的冷淡,非常了解之后生出的轻蔑。他不管他在干什么,他也是。但是他们知道彼此的心情感觉,彼此透明透亮,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在相爱。绝望的走投无路,反而安静下来了。仓有的脸上生出一种嘲笑的,不屑一顾的神态。在那一刻我非常的震动。


他们知道我是同类,我有这种敏感,他们当然也有。但是他们对我有些冷淡,——本来对于他们来讲,我就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犯不上多讲话。可是身为主人,不得不委屈自己敷衍下去。好像对待战俘的态度。


房间里有一股霉味,因为没有窗户,嘴里吐出的烟氤氲不散。墙上是斑驳的石灰,裂纹四散,露出里面青砖的底子,有一只地板虫在上面爬。头顶上挂下来吸满了灰尘的蜘蛛网,轻烟似的……时间是河流,浩浩荡荡地冲到了这里,就进了积水潭,反复盘旋,出不去了。有一线下午的阳光照进来,在这阴黑的背景里,好像黑板上的粉笔迹子,吐一口烟在里面,只见它弯弯曲曲的颤动,掺着灰尘在里面反复盘旋,出不去了。因为太静,不由得人心情烦躁起来。我告辞的时候他们没有吭气,像没有看见一样。我后来没有再见到他们。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同志。时间是在网络时代之前。互联网93年进入中国,95年进入中国人的生活,网络文学随即产生之后,同志圈内也有人写作。内容清一色和同志生活有关,读者也是同志。此类文艺作品被称为同志文学。那时《北京故事》已经较有影响,有口皆碑。


我第一次看《北京故事》中的蓝宇,脑中马上跳出仓有的影子。两人惊人的相似——稀有的美貌,守节的贞妇般的忠贞,清教徒般的坚定沉默,囚徒般的忍耐。看着这样的人,就是看活生生的苦难,啼哭着的人性,……让人不快乐。


当然蓝宇也刻画得较模糊,给读者非常大的想象空间和可塑性。谁都可以拿他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套一下。这是目前为止同志文学里最深入人心的形象。小说发表于四五年前,到现在还有读者在探寻蓝宇的原型,或用这个名字做网名。其它的小说连载完毕之后就很少有人提及了。可见《北京故事》(以下简称《北》)深入人心。

很多流传千古的经典名著大都字斟句酌,作者下笔如下赌注,唯恐有闪失。那时根本没有出版业,最正统的作品也还因陋就简,“研取青光写楚辞”。——青光指竹子版,用刀批薄了不用晒干就直接拿来写字,酽酽的墨香掺入竹子的清香,字里行间蕴籍典雅。一部作品问世,惟其不容易,大家当然郑重其事。文人在那时完全没有权利任性,——心烦了就写一篇“清闲骚客于庚戌年八月之望酒后偶得”的个人小心得,开心了就写一篇“钟声闻来万虑消”的小令。积累得多了就结集发表,算作自己作品系年之一……毕竟客观条件不允许。大家写起文章来力求节约篇幅,可能嫌劈竹子太麻烦。北方诸国被称为北夷,文化明显落后于中原及以南,秦岭以北不产竹,北方人有精妙的言语思想很难纪录,——兽皮太过昂贵了——文化传播受到限制。

纸张特别便宜之后,文人拮据的窘态一扫而光,心灵也跟着活跃起来。街上的服饰,家乡的小菜,情人的微笑,中秋的月亮……罗列着人世间所有琐碎的小乐趣,津津乐道,毫无倦意,文化垃圾更可怕——起码不能回收。文人的不克己和轻率造成作品质量的下降。现在网络文学的发表更容易,情形更严重了。网络上最受欢迎的作品就是搞笑的小文章,大家广为传播,百看不厌。对今天的读者来讲,刻在甲骨上的文字是历史,印刷在纸上的文字是文化,文字本来是神圣的东西,沦落到网络上,成为玩具了。

同志文学的又比其它的文学作品差一层了。没有几个专职作家,读者圈又这样单薄狭小。缺乏出精品的土壤。哪怕再多人参与写作,也还是自娱自乐,好比朋友圈的卡拉OK聚会;又像楼兰的空自热闹繁华,曲终人散之后什么也剩不下来。

《北京故事》一出,立刻听到异口同声的叫好声。公认它文字情节人物无一不美,无人能出其右。紧接着就是叫骂声源源而来,盈耳不绝。中国的事情就这样:只要什么事情引起了公众的赞美,立刻就有人批评。《北》也不能幸免,很多人站出来说它浅、俗、色、假……所谓“树大招风”,一部作品被人议论得如此厉害,从反面证明它的成功。它的风格,几乎形成了大家对同志小说共同的品味。现在有些人评价起同志小说来,还是拿它打比——“比《北京故事》好”、“显然赶不上《北京故事》”。它是不是后无来者,尚不能断言。但是绝对是前无古人。在同志文艺里面,可谓里程碑式的作品之一。

我在没看的时候就想,既然这么出名,想必总有过人之处吧?初看就看一个情字,也有点微微失望。不喜欢叙事趣味的读者想必和我一样感觉,——这哪里是小说,分明就是讲故事。《北京故事》名实相符,可是为什么以“北京”命名?这个故事发生在哪里都行。非但没有写出北京这个城市的韵味,人物对话反映北京话特色的也就一句脏话“你丫”。可能陈捍东(小说男主角,本文以下简称捍)的纨绔习气离了北京就没有立足点?可是小说内容和他的贵族身份又没有太大关系,——能和蓝宇(本文以下简称蓝)过一种富足生活,又必须让他们饱受社会压力之苦,捍只需要一个“混的好”的白领的身份就可以了。

有的网站把《北京故事》归为“情色小说”,那是因为作品完全以“性”作为主要内容,并且作为主导展开情节。捍一出场的时候,就不厌其烦地展示摆弄他的艳遇和性史。和蓝相识的因头也是性做媒人,两个人相爱的过程就是性交史。可是两人之间那种倾心的生死盟又对把小说定义为“色情小说”构成障碍,定义为“爱情小说”难免要挨“琼瑶迷”的骂。于是既不卫道,也不取宠,自造一个名词“情色”敷衍了事。

性这样东西,没有的时候让人思之难寐,啐手可得之后反而索然无味。捍蓝是在性上面太自由了,捍独居,而且半个北京都有他的房产;蓝几乎是应召牛郎,每次都能随叫随到。每次做爱都不需要克服困难解除阻碍,两人虽然没有同居,但是缺乏分居的距离,没有办法保持新鲜神秘。所以觉得缺乏刺激。于是两人几次感情上生出的波澜,都是因为捍觉得生活太枯燥,没事找事,希望解闷而已。他是把失恋当游戏,把蓝的感情当成玩具。蓝宇也配合得不错,要吵架陪你吵架,要和好陪你和好,一点也不记仇,简直像宠物。难怪颇得捍的欢心,被吊到手之后还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关系。


总之非常令人失望。后来再看《北京故事》,发现其实非常耐看。它好比某种朋友,大略地打个交道,悟不出味道。隔了一段时间细想,这个人还真不错。《北京故事》正因为浅显,所以所有的读者——三教九流,文人骚客都能看出一点门门道道。我一般看人物性格和故事质地,《北京故事》做得非常成功。捍性格的几次起伏也被描绘得非常流畅,没有让人费解。蓝是个“天使”(捍语),作者小心翼翼地不让他沾上一点人气,却又让人感觉他的真实。其实人间是根本没有天使的。


《北京故事》空前的成功除了因为它弥补了同志文学的爱情荒,还因为它推出了蓝这样一个爱情偶像,有单恋嗜好的读者很可以从他身上过过瘾。就没有人从小说中发现捍蓝并不相爱,两人的关系远远比恋人微妙。

小说作者安排两人相遇非常的勉强暧昧,只缘于刘征的一句话:“说真的,前两天我在『国贸』楼下认识了个小子,是今年刚考到北京的学生,好像走投无路的样子,有没有兴趣?”这句话里“认识”两个字是要害,刘征如果和蓝是陌生人,两人怎么开始搭讪就让人颇费疑猜。——莫非蓝拉客?如果蓝是个男妓的话就说的过去了。

捍蓝结识固然是色财交易,后来能够发展下去,那是一个嫖得上了瘾,一个拿得不吃亏,各有所得,皆大欢喜。蓝除了第一次,没有提价钱,——不用提,捍这样细心体贴的情人,自会心领神会,不会亏待了他。小则手表,大则别墅汽车,价值不菲。蓝则是投桃报李,尽量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小说中他们之间屡次发生性关系,蓝几乎从来不主动——除非捍提出要求,那是性服务的花色。两人多次闹了矛盾,反复破镜重圆,他们的痛苦并不是爱情的煎熬,完全是肉欲的释放和禁锢。小说的前半部,找不出两人相爱的痕迹。

小说第四章的时候捍蓝才“约了两三次,”而且“没有新的进展”,可是捍说“我不同意他再找其它的工”,——居然已经有资格对蓝的生活指手画脚?可见蓝是捍供养的。否则蓝工作不需要他的许可,当时两人又不熟。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捍给蓝钱,蓝说“上次那一千块钱还剩下六百呢。”没有问为什么给钱。觉得是应当的。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是嫖,以后也是,方式地点不同而已。

捍仅仅是性上需要蓝,他们第二次见面,捍说“想死我了”,同时就动手替蓝宽衣,想死了也不过就想他的身体。小说第三章两人约会。奇怪的是,“那天我们干完”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走后,我也没再睡。到了公司,告诉秘书和刘征,今后有蓝宇的电话,就说我不在。我庆幸没有告诉他我的手机号。”捍准备抽身了——妓不嫖熟,再发展下去,象恋爱了。第六章说“那年一开春就都是好事,……。再有就是我认识了一个乐队鼓手。”结识新欢也算作新年好事之一,蓝在他心目中完全没有地位。

捍并不爱蓝。那么是不是蓝对捍一见倾心,从而真心诚意的“我只喜欢你”起来?

嫖客和妓之间有没有可能发生感情,没有经验的人无从揣测。看看晚清的社会小说,嫖妓之间的爱情故事铺天盖地,随处可见。这些内容固然是小说作品,但是必然反映一定社会现实。不是每个娼妓都会和嫖客恋爱,但是也不是绝无可能。太荒谬的东西不可能成为小说的主流。不是全部的青楼恋都是杜撰。捍是蓝的客人,蓝爱上他也不是绝无可能。

蓝尽管性格偏激,对捍倒是不“粘”,他身上自始至终都有一种闲淡的镇定。无论捍如何荒唐伤人,他都从来没有失去理智。捍和鼓手张健幽会一场戏,蓝当时捉奸在床,非但没有当场发作,事后也是若无其事,非常照顾捍的虚荣和伪装。可见蓝知道好歹,做事不会凭一时冲动拿主意。决定自己是不是要爱上捍之前想必他反复忖度过。这样的爱情,颇有交易的味道。小说中捍蓝屡次对话,捍试图说服蓝放弃打工,到泰国旅游,希望结婚后两人继续保持关系,……,实在不像恋爱,活像谈判。

蓝自有他“忧郁的眼神”吸引着捍,捍什么地方吸引他?蓝是嫡仙式的人物,洁白无欲,纤尘不染。捍却是这样的热衷世俗,酒色财气——“生意以外就是和朋友们或是情人们一齐瞎混”。爱情不讲道理,可是爱人总该有可爱之处。


既然两人是同性恋,可能捍对他纯粹是肉体的吸引。也难说,他们俩的枕上生活我们并不陌生,蓝怎么样都无所谓,第一次接受“进入”也仅仅是不讨厌,二十岁左右的健康男性,不能说他不正常,起码说明他对性生活并不热衷。捍每每借别人之口夸耀自己的英俊。可是他所有的“傍家”不是图他的钱就是垂涎他的家境,没有一个爱他的人。如果说捍是难看丑陋未必牵强,但是他绝对不至于英俊的让人着迷。蓝哪怕和他一样好色,也是无色可贪。


读者容易对蓝另眼相看,因为小说里给人一个错觉:他真心爱捍,并不是贪图捍的钱。蓝为了搭救捍,把自己唯一的资产,捍送给他的别墅汽车变卖,贿赂司法部门。但从这件事,也不能否定蓝的唯利是图,蓝讲究从一而终,生死相许,他对捍的未来和许诺仍然没有幻灭。谁知道捍的将来呢,二十七岁就已经是亿万富翁,哪怕官非缠身也还没有倒势,出狱后一定又是一番新天新地。蓝的搭救未必不是一种投资。他一向是深谙此道,他曾经要求捍对刘征的失职既往不咎,“你就是把他开除了,损失也不能弥补回来。他人挺好的,这次你要是饶过他,他一定会感激你的”。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教会捍怎么收买人心,对刘征“感情投资”。蓝在赎捍的时候的确冒了险,极可能竹篮打水,满盘皆输。可是值得。因为他完全拥有了捍,包括他的灵魂。

当然十几岁的少年,和并不反感的男人有过性关系后从此恋慕也很正常。但是不见得就愿意和他一心一意过一辈子。更何况捍并没有说过他爱蓝。相反和他解释“玩这个要凭自愿……”、“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再玩儿了”,有意识地疏远蓝。难道蓝这样的自作多情,和陌生男人亲热过以后立刻筹划起终身大事?——简直像老处女的作风。

蓝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对捍来说尚无关痛痒。和张建见面一场小戏,当时他“死死的盯着我,没有愤怒……”蓝的名分未定,还没有资格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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