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为《恰达耶夫:热爱真理的“疯子”》
恰达耶夫挣脱锁链,反对沙皇暴政,热切追求真理和自由,终于成为19世纪初叶具有进步哲学观点和政治思想的俄国知识分子代表人物,他对普希金的自由思想有深远影响。
彼得·雅可夫列维奇·恰达耶夫,莫斯科人,1794年生于斯,1856年死于斯。
他出身贵族家庭,就读于莫斯科大学,1812年肄业参军,在抵御拿破仑侵俄的战争中服役,亲身经历卫国战争,表现英勇。莫斯科大学位于莫斯科郊外的麻雀山,沙皇伊凡雷帝于16世纪中期创建的近卫军就长驻于麻雀山上,负责保卫沙皇及其家庭。近卫军由精兵强将组成,宣誓对沙皇绝对效忠,使用的武器是火枪,所以其官兵也称为“火枪手”。恰达耶夫在1821年以前也是火枪手,曾任御前近卫军官。
普希金给他的肖像题词写道,“出于天庭的至高的意志/他生而背负皇差的锁链/若在罗马,他是布鲁塔斯/在雅典是彼瑞克利斯/但在这儿,他是近卫军官”。
恰达耶夫(1794—1856):俄国作家,1821年以前任御前近卫军军官,1836年发表《哲学书简》,被沙皇尼古拉一世送进精神病院。他是俄国19世纪初叶具有进步哲学观点和政治思想的代表人物之一。
布鲁塔斯是罗马政治家,拥护共和政体,因反对专制而刺死凯撒;彼瑞克利斯是雅典政治领袖,曾推行民主措施。普希金是恰达耶夫的好友,珍视两人之间的友谊,在政治上显然对恰达耶夫寄予远大希望,可惜当时他还是个戴着“锁链”的近卫军官。但世事多变,人也会变,恰达耶夫后来挣脱锁链,反对沙皇暴政,热切追求真理和自由,终于成为哲学家、思想家,成为19世纪初叶具有进步哲学观点和政治思想的俄国知识分子代表人物,他对普希金的自由思想有深远影响。
恰达耶夫的转变有多种因素。1820年,近卫军西蒙诺夫斯基团官兵因反对严酷的军事体制遭到镇压,这对恰达耶夫的思想触动很大,因此退出近卫军,不再对沙皇誓死效忠。
从1823年到1826年,他游历法、英、德、意等国,“到西方各个民族去寻找文明”,结识了多名文化精英(如德国哲学家谢林、法国哲学家拉梅内),阅读了许多西欧哲学、神学和文学名著,眼界大开,胸襟拓宽,知晓西方世界有许多值得俄国学习之处,以致有欣然悟道、刻骨锥心之感。他尤其认识到思想的重要性,他说:“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不仅仅是一连串事件,而且也是一系列思想。”回国后,他殚精竭虑,深刻思考,于1829-1830年间用法语写出《哲学书简》。
《哲学书简》共有8封书信,看似写给莫斯科一个沙龙女主人,其实是写给所有读者。1836年在《望远镜》杂志上公开发表的只是第一封,却在俄国产生轰动效应,赫尔岑视之为“黑夜里的一声枪响”,普列汉诺夫说此书简的思想贡献“远远超出一位勤勉的俄国研究家依据‘地方统计数据’完成的数立方俄丈的著作,远远超出一位敏捷的社会学家所做的一切。”恰达耶夫因此声名鹊起,钦慕者众,同时也挨骂受批,饱受苦楚。
就这一封信,也足以使沙皇恼怒记恨,因为书简的锋芒直指沙皇专制统治和农奴制度,呼吁学习西欧的先进文明,倡导自由、民主思想。在沙皇、书刊检查局甚至一般读者看来,这封信全盘否定俄国,把俄国说得一无是处,作者就是俄国的“叛徒”和“敌人”。事实上,恰达耶夫确实有点矫枉过正,旨在促使国人惊醒,认识到自己“野蛮不开化”、“愚蠢蒙昧”,从而力求进步,走向文明。
恰达耶夫在书简中明确指出:“我们从未与其他民族携手并进,我们不属于人类的任何一个大家庭;我们不属于西方,也不属于东方;我们既无西方传统,也无东方传统”,“我们是世界上孤独的人们,我们没有带给世界任何东西”,“我们没有为人们的普遍利益做过任何事情,在我们祖国不会结果的土壤上,没有诞生过一个有益的思想;在我们的环境中,没有出现过一个伟大的真理;我们不愿花费力气去亲自想出什么东西,而在别人想出的东西中,我们又只会接受那欺骗的外表和无谓的奢华。”
有如叶卡捷琳娜女皇一出面斥责拉季舍夫比普加乔夫还坏,这位《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的作者就不再有好日子过,当沙皇尼古拉一世一出面声称《哲学书简》的作者是一个“放肆胡诌的疯子”,恰达耶夫也就不再有出头之日。他真被当成了“疯子”,给软禁起来,每天派神经科医生去给他治“疯病”。《望远镜》杂志因此被封杀,其主编被流放到北疆。
60多年后,契诃夫写小说《第六病室》时,想必记起了恰达耶夫,他笔下的拉京医生接触病室内的“疯子”格鲁莫夫,被他的公正而激烈的言论所惊醒,觉得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心情因此郁闷又狂躁,结果也被院方当作“疯子”,被骗进第六病室,他气愤难忍,翌日便中风去世。
事实上,俄国历史上有太多追求真理、敢说真话的人,被当作“疯子”关押起来,而那些疯狂迫害人的人反而成了真理的化身,生杀予夺,草菅人命,所以这个国家的黑暗历史就显得格外长、格外残酷。在俄国历史上,以“精神病”来整治持不同政见者的记录中,恰达耶夫是第一人。
恰达耶夫与普希金是长期挚友,他比普希金年长5岁,两人在思想观点上虽不完全一致,却彼此敬重、信任,成为莫逆之交。图为普希金画像。
恰达耶夫当然不愿被沙皇钦定为“疯子”,被人斥责为国家的“叛徒”。对此,他在“被精神病”之后,在《疯人的辩护》一文中振笔直书道:
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但是,还有一种更美好的感情,这就是对真理的爱。
请你们相信,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爱自己的国家,我希望它获得光荣,我也能够对我的民族的高尚品质作出评价;但是,我的爱国情感与有些人的有所不同,这也是实情,那些人的叫喊打破了我的宁静生活,将我停泊在十字架脚下的帆船又抛向了人们愤怒的海洋。我没有学会蒙着眼、低着头、闭着嘴地爱自己的祖国。我发现,一个人只有清晰地认识了自己的祖国,才能成为一个对祖国有益的人;我认为,盲目钟情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首先要献身于真理的祖国。
我们被召唤着去解决社会秩序中的大多数问题,去实现产生于旧社会的大多数理想,去回答那些占据人们心头的十分重大的问题。
他后来在《箴言集》中写道:“我宁愿去批评我的祖国,宁愿使她伤心,宁愿贬低她,也不愿去欺骗她。”
从“誓死效忠沙皇”的火枪手到沙皇钦定的“疯子”,这是人生巨变,但这个“疯子”确实是一个热爱祖国、更热爱真理的俄罗斯人,他昂着头,睁着眼,张嘴深情地说出了爱祖国又爱真理的话语。
回顾俄国文化和文学中斯拉夫派与西方派之间长期对峙的历史,恰达耶夫显然是属于西方派,或称“改革派”、“激进自由派”,更可以说是这一派的鼻祖。他始终在思考,俄国该走什么道路,什么是真正的爱国主义。他以清醒而严峻的民族自我批判精神来确立深刻、博大的民族意识。
正是他在《哲学书简》里明确主张“走西欧的路”,两大派的思想交锋便进入了一个碰撞得更激烈的新阶段。他的思想对西方派人士和斯拉夫派人士(支持俄国东正教、尊重民族文化)都有重要影响,其中包括赫尔岑、别林斯基、巴枯宁、萨马林和卡维林。连斯拉夫派代表人物霍米亚科夫也说,恰达耶夫集文学家、哲学家、政治家于一身,他的思想在人们沉睡之际唤醒了大众。
恰达耶夫曾有不少作家、诗人朋友,如格里鲍耶多夫(1795-1829),其小说《智慧的痛苦》中的主角、具有革命思想倾向的贵族青年恰茨基,即以恰达耶夫为原型。恰达耶夫与普希金更是长期挚友。他比普希金年长5岁,两人在皇村、莫斯科都有频繁交往,一起读书、交谈,在思想观点上虽不完全一致,甚至有过认真的论争,却彼此敬重、信任,成为莫逆之交。
文/陈安
编辑/徐伟 美编/黄静
本文节选自《恰达耶夫:热爱真理的“疯子”》,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7年第2期,总第6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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