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好多人问我，到底该做喜欢的工作，还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工作？对于许多家长来说，世界上唯一的正经工作，大概就是公务员吧。
高考填志愿，我不管报哪个学校，都只填了中文系。我爸得知我想考中文系，用一种挽救失足青年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告诉我，学中文有什么用？”
我用一种挽救失足中老年的眼神看着他，回答：“那你告诉我，你成天打麻将有什么用？”
我如愿以偿念了中文系。
有一天，我看到《南方周末》上登了新年致辞：“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
好燃啊！我眼含热泪决定：我要进报社。我要去南方系。
我去了很多家报社实习，在广州《新快报》实习的时候，揭露大学黑幕，采访校长时他告诫说我“太年轻，不知道世事险恶”，我照样写了批评报道。
实习老师觉得我蛮有做这行的潜质，把我推荐到《南方都市报》。
在《南方都市报》实习，印象最深的是该报副总编辑王钧带我去参加的一个会议。
那真是一个无聊的会议，现场好多记者都睡着了。
只有王钧一直在认真听，认真记笔记。
只有她抓住了会上一句话带过的信息“广州居民用水价格可能会上调”，她追着有关部门采访了4个多小时，对方从不耐烦到发飙。
不管怎么样，稿子写成了，第二天，南都用头版头条报道了水费即将上调的新闻。其他报纸头条都是发布了政府报告。
所谓敬业，就是要以虔诚的姿态对待你手里的每一件“小事”。这种态度影响了我很多年。
2014年10月，我在微博上看到消息：王钧，43岁，患癌症去世。还记得实习的时候，她一直说自己身上好痛，但是没时间去医院。去医院一天，就会错过一条大新闻，她舍不得。
在南都12年，我学会了太多。有人说，启蒙是去引领大家看到一种别样的可能性。
我写文章、写书，现在写剧本，一直想做的，就是提供给大家一点别的可能性，让大家换一种角度，看待自己，看待别人，看待社会，看待这个世界。
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事，从中我可以获得价值感。
二
前年，我转行做剧本。坦白说，刚入这行，我动摇过。
写剧本是我喜欢的事，但喜欢的事就一定能做好吗？万一我花了很多年，依然写不出一个好剧本，怎么办？
每一次当我纠结的时候，是我身边的人带给我新的力量。
我的团队有个“二次元”的迷糊妹子，我们都叫她茜半仙。她被父母逼去英国学习国际贸易一年。
还好，她英文不错，在英国，她会灵活使用3个单词：this，this，and?this。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日剧、韩剧以及动漫。她喜欢跟人聊《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我不受欢迎，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错》这些一般人闻所未闻的动漫……
别人都觉得她有病。
我看到她在豆瓣的剧评，觉得这妹子很有才，发豆邮给她：“要不要来我的团队实习啊？”她立即辍学回国了。
她说，终于可以每天只聊电视剧了！
我们的剧本写作是团队式的，每个人负责自己的角色，为你的角色设计戏剧桥段，这样才能保证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行为逻辑，每个角色都能出彩。
她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剧本讨论会上，为了维护自己的角色，跟其他人撕。她一分钟也不敢缺席，因为只要离开一分钟，其他人会偷偷给自己的角色加戏，而她的角色可能会受损。
她经常憋尿，厕所都舍不得上。每次发烧，都装没事。我看她脸特别红，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事啊，我只是有点热。”我看她都有点发抖，强迫她回家休息。她说：“不行不行，我只是有点感冒。我感冒必须传染给别人才能好，所以我不能回家，必须留在公司，才能传染给别人……”
还能比这更扯吗？
有一次开剧本讨论会，正说着话呢，茜半仙突然抽搐，牙齿打颤，手蜷缩起来，掰都掰不开。大家都吓坏了，手忙脚乱送她去医院。医生都吓到了，严厉地跟茜半仙说：“你是严重缺钾！再不来医院，你会心跳骤停，猝死！”
我吓坏了，骂茜半仙让她下次生病千万别装没事。结果，刚打上吊针，她缓过来了，不抽搐了，立马来劲了，欢快地说：“反正大家都在，不如我们接着开会吧！”
其实我以前挺歧视勤奋的。但是，做了这行，遇到这种看起来少根筋、其实很正能量的人，内心真的很受触动。
当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就忍不住要勤奋。
三
我要讲的另一个人，叫李野。
他186cm，身材魁梧，长相凶狠，一瞪眼大家都害怕。他曾经做过一阵社会混混，业余爱好是写小说。
大学毕业，父母强迫他走正道，安排他去银行上班。于是，他成了服务业的噩梦。
他每天走进银行，那眼神，那姿态，不像要去上班，倒像要去打劫。经理让他微笑服务，他微笑之后，银行就彻底没人了。一个长相凶狠的人硬要装和善，更可怕。
那个时候他特别痛苦，当然他的经理更痛苦。最后他决定不干了。他想当编剧，来了我们团队。
开始，大家都很怕他，每次讨论剧本，只要他提建议，大家都鼓掌。
慢慢地，大家发现，他的眼神越来越柔和了，语气越来越温柔了，有一天，大家发现这个186cm的凶汉子，居然在看少女动漫《元气少女缘结神》！
于是剧本讨论会上他再提什么建议，我们只要觉得不好，就会直接说：“狗屎！”
有一次公司要拍一个短剧的片头，需要有人上身穿西装下身穿内裤在大街上跑步……我说：“李野，你来吧。”
他愣了下，说：“哦，好。”
拍摄的时候，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他笑。一个大妈看着他，感叹：“如今的社会这是怎么了!”
此后公司拍短剧，他演秃头、演娘炮、演人妖，啥都演过。如果剧本写得不好，我该怎么骂就怎么骂。他还道歉说，对不起。
他说，在银行的时候，做着自己觉得很无趣的事，他对世界越来越有敌意。
当他终于可以每天写剧本、做喜欢的事之后，他觉得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快多了。被骂算什么？丢脸算什么？
有时候，为了写好剧本，我需要去求圈内的大神指点，我需要低声下气，我也会觉得有点儿丢脸。
但是，想想李野这个曾经的“黑社会”站在街头只穿内裤的样子，我突然就有了丢脸的勇气。
我很多朋友都说：“咪蒙，你变了，你以前不是号称‘要用生命来鬼混’吗？怎么越来越勤奋，越来越励志了？”
不是我的团队有多棒，而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会激发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
做你喜欢的工作，你愿意超越功利，你愿意不计较得失，你愿意付出一切。做你喜欢的工作，不能保证成功，但能保证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