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9527
春意渐暖,月洒当晚。
“你,真的要走?”
他站在屋子中央,虽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明显感觉得到,他的眼神一定犀利,屋子里全是紧张的空气。
“当然要走,不得不走。”
“不走,真的不行?”
他转过头时,屋内灯光闪烁,照着那一张熟悉的脸。
“不走,真的不行,你也知道,上面已经有了风声。”
“风声?哈哈哈哈,风声响了好几年,你我可曾真的看见?”
“我听见,马上也将看见。”
“如此说来,我也无法挽留?”
“你无需挽留,你也无法挽留。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你也尽快走吧。”
“去何处?告别边关,荣归故里?”
“你我都是年青之辈,有何作为?谈何荣归?此时主动归乡,你我可会后悔?”
“你意如何?”
“此时之大势,你我皆不清晰。若自己作主,不管选哪一条路,难免会有悔意苦楚,何不静下心来,紧跟队伍,把命运交给明天,由明天选择我们的去处?”
“颇有几分道理。来,干了这一杯。”
“嗖”的一声,一杯白开水急急飞来,稳稳落在我的掌心。
“既然紧跟队伍,那你为何要走?”
“走,走不出边关。你应该知晓,你我眼前这处营院,迟早是要撤编,你我二人,不得不走,去他处守关。”
“此话当真?”
“当真。”
“此次换守边关,路途遥远。所以,你趁早把夫人和千金送归老家?
“正是。”
“原来你早有打算。”
“你我还不一样?早知会有这一天,只能趁早做小小打算。”
“换一处边关,夫人与千金可否再来团圆?”
“难。我守边关十年,与夫人相识十年,结婚六年,夫人于边关陪我六年,此次一走回家园,怕是一年难得见一次面。”
“也罢,此乃命矣。”
“怪只怪边关荒凉无人烟,怕只怕难留亲人于身边。”
“既要走,可有何物随身带走?速速准备,以免有所遗留。”
“边关十年,又有何物?十年之前,我孤人携一背囊,几件军装而已,说走就走,何其风流!”
“今日不同往昔。十年之后,总该有些积攒。”
“排长两年,有何积攒?只不过积攒些教案、巡逻执勤照片,更有与夫人数不清的电话清单。”
“所言极是。”
“后进了机关,有何积攒?数不完的方案、阅批件,演习时的血,考核时的汗,更有与夫人剪不断理还乱终究还算圆满的爱恋。”
“所言极是。”
“文件、财物早已清理,封了条,上了锁,你我皆参与过,走时,你我谁也带不走这些工作。”
“所言极是。这一切属于公家,不属于你我。”
“这间小屋,怕是你没有机会再来!怕是你我再也不会在此相聚!”
“此话怎讲?”
“我与夫人结了姻缘之后,公家分了我这一间小屋,算是我们临时的住处。你也知道,千金就是夫人在这间小屋所怀,这间小屋孕育了我与夫人的未来。”
“人要走,小屋却不能走,家什你可带走。”
“当年,夫人说过,成家可以对付,家不可以对付。夫人不要彩礼就嫁我,夫人说要把小屋里的家具电器置办齐全,我怎能不允?”
“所以?”
“东西太多,我如何带走?”
“挑贵重之物足矣。”
“何物贵重?看那沙发,夫人亲自挑选,战友帮助抬进小屋,沙发犹在,夫人回了老家,有些战友早已转业不见;看那电视,夫人亲自挑选,亲自抱回小屋,电视犹在,夫人回了老家;看那锅灶,夫人亲自挑选,军嫂帮助抬回小屋,锅灶犹在,夫人回了老家,军嫂大都告别了边关;看那小猪佩奇玩具,夫人亲自挑选,千金抱回小屋,玩具犹在,千金回了老家,至今不愿多叫我一声爸爸;看那衣柜,夫人亲自挑选,我与夫人共同抬进小屋,衣柜犹在,夫人与千金的衣物早已邮寄回老家,空荡荡挂着我的军装;看那木床,夫人亲自挑选,我与夫人先拆后装弄进小屋,大床犹在,我一人独睡,倍觉凄凉……”
“休要再说,我自然懂你心有不舍,何不与你同行带去另一处边关?”
“难。另一处边关,可还有我那一处小屋?难,终究有一天回归家园,难不成把这些家什拆个零散运到边关,再在某一年,再次拆散,再一次运离边关?”
“要不然?弃之?”
“破家也值万贯,若再加一些思念,怕是值十万贯、百万贯,或是无价。此一走,我自当把这些家什一次运回老家,省得再费周折。”
“你老家距此地足有三四千公里,怕是运费太高,不值当吧。”
“虽不值,毕竟这曾是我与夫人的家。”
“那你去别处边关,有何物可带?”
“一人,一背囊军装,十年的青春与怀念,仅此而已。”
我与他相视一笑,静对无言,而后各自泪流满面。这一晚,我与自己的灵魂有过一次聊天。
月洒当晚,春意渐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