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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华文诗歌与中国百年新诗

世界文学评论  · 公众号  ·  · 2017-10-13 12:02

正文

海外华文


我讲的题目为“海外华文诗歌与中国百年新诗”。所谓“海外”,指的是中国以外,即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澳门以外的地区或国家。台湾、香港、澳门是中国的组成部分,是不能称作海外的(它可以称境外,不叫海外)。学界有人把台港澳称作海外,将台港澳文学称为海外华文文学——这种提法不对,是错误的。我讲海外华文诗歌,指的是中国以外的地区或国家用华文创作的诗歌作品。


当下的海外华文诗歌或者说作家群体主要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从台港,主要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从台湾移居到海外的。这一批诗人,比方说,像洛夫、痖弦,他们从台湾移居到加拿大温哥华,虽然现在回到台湾,但是在海外生活了十多年,我们可以把他们称为海外华文诗人。第二批就是改革开放以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中国大陆汹涌澎湃的出国潮中移居海外的。这样的诗人就更多了。这一波诗人主要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欧洲与澳洲。第三部分在东南亚地区。东南亚地区是当下华侨华人最多的地域,不仅第一代移民中的老一代诗人始终坚持用华文创作诗歌;在重视华文教育的国家与地区,如马来西亚,第二代、第三代仍然用华文坚持文学创作,且涌现出不少优秀的新生代诗人。散居在其他地区,如东北亚的日本、韩国,也有为数不少的华语诗人。

海外华文诗歌,是中国新诗的一个特殊构成,是中国新诗的一种延伸,或者说是中国新诗的一种枝蔓、支流;它与中国新诗同源,与中国诗歌的发展有着不可分割、血肉相连的联系,也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所以我们谈到中国新诗百年成就的时候,也不能够不谈海外华文诗歌。为什么说它特殊呢?海外华文诗歌与中国新诗构成了一种互补、互动、交流的特殊关系,给中国新诗的发展提供了一种借鉴,或者另一种标尺。讨论新诗百年成就的时候,我就想到在海外的华文诗歌。海外华文诗歌是值得我们研究、借鉴和思考的。


一、跨域写作注入了新的生命体验

海外诗人从原乡,即从中国移居异国他乡,面临着身份困惑、语言障碍、文化冲突、族裔歧视等等方面的问题。他们处在异国异乡的文化边缘、族裔边缘、生存边缘。而同时,这种边缘处境也开阔了他们的艺术视野,丰富了他们的生活经验。海外华文诗人从故乡跨向异域,他们拥有原乡与异乡,东方与西方的双重生活经验。置身于异质文化语境、东西文化冲突之中,边缘化的生存状态,身份困惑的处境,给诗人带来一种新的生命体验。而这些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中得以最集中而形象、生动真切的表现,给人一种新的审美感受,为华文诗歌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乡愁”是中国诗歌古老的母题,但身在海外的华侨华人对故乡、家园的思念却在诗中表达出一种别样的生命体验。

旅居菲律宾的诗人云鹤有一首短诗:

《野生植物》

有叶,却没有茎

有茎 却没有根

有根 却没有泥土

那是一种野生植物

名字叫华侨

一首小诗却承载着巨大的生命重量,表达了海外游子、无根的一代人漂泊异国他乡的孤独无依感,以及远离祖国、失去故土的痛苦思念之深情。

旅美诗人非马的一首《醉汉》同样感人至深:

把短短的一条直巷

走成一条曲折的万里愁肠

左一脚 十年

右一脚 十年

母亲啊

我正努力,

向您走来

同样一首短短的诗,没有长久漂离故乡,没有那种对故乡、对母亲发自肺腑的情感,没有那种别样的生命体验,怎么能写下这样动人情怀的诗篇?

再如身份困扰,这是当今海外诗人常写的题材。旅居澳大利亚的作家欧阳昱在《双姓人》中写道:“我的姓名是两种文化的结晶/我姓中国/我叫澳大利亚/我把它直译成英文/我就姓澳大利亚/我就叫中国/我不知道祖国是什么意思/我拥有两个国家。”

移居海外的中国人,不论你走到哪里——欧美澳、东南亚或天涯海角,对身份的困惑与焦虑总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你。这类诗歌体现的一种新的生命体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参照系。


二、中西文化中传统与现代的交融

海外华文诗人吸收传统、反思现代,在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交融方面也给了我们值得思考的启示。诗人痖弦有一个精彩的比喻:他把诗歌创作比喻成一条河,这条河有上游和下游;上游就是传统,下游就是现在。如果把这句话用到海外华文诗人身上,我觉得可以这样说:他们的前半生在中国,是中国传统;他们的后半生在海外,是现代。就如同昆德拉所说的,诗人前半生的那段时光和后半生的那段时光大体相等。成年时代他们的创作最丰富;但是潜意识、记忆力、语言,这一切创造的基础,在很早以前就形成了。海外华文诗人也是这样。在继承中国传统方面,散居在海外的华文诗人与中国当代诗人相比,他们的诗歌创作好像更中国、更传统。为什么会这样呢?移民到海外,在一种异质文化、异域文化中,他们更能深刻体悟领略到中国诗歌传统的精华与精髓;在西方文化语境中,他们更能感觉到中国传统是那样的根深蒂固,这是其一。而到了西方以后,在异质文化语境中生活,他们又能清醒反思中国传统的某些不足与弊端;在接受现代方面,他们反过来又对中国传统有着比较清醒的反思。一方面继承弘扬中国诗歌传统,同时又在反思传统,我认为海外作家在这方面体现得比较好。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吸纳西方文化精华,学习西方现代艺术技巧,使其为我所用,二者结合相融。诗人洛夫是一个典型。洛夫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他对中国古代诗歌传统有很深的研究。同时他又吸收了西方现代诗歌写作的技艺。他对唐诗有深入的探求与新解,下过一番功夫。他继承古典诗歌传统,又融现代于其中,并且付诸写作实践。他写有唐诗解构五十多首,已结集出版。洛夫的《唐诗解构》,把中国诗歌传统与现代诗艺术技巧相结合,在这个方面他堪称典范。《烟之外》是洛夫诗歌的名篇,许多学者指出这首诗运用了西方超现实主义写法。这首诗大家都很熟悉,如“在涛声中我呼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潮来潮去/左边的鞋才下午/右边的鞋已黄昏了”。洛夫说,他的这种创作方法,在中国传统之中早就有。李白的《将进酒》就有“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个“朝如青丝暮成雪”实际上是超现实主义的写法。“左边的鞋才下午,右边的鞋已黄昏了”这样的诗句,其实是继承传统而又能借鉴出新。


三、双语写作吸纳两种语言的优长

海外华文诗歌值得我们当代诗人借鉴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出现了双语诗人和多语诗人。这些双语诗人和多语诗人接受了两种语言。许多海外华文诗人可以用双语或多语写作。他们在这个方面做出的探索和实践,值得中国当代诗人学习与思索。我们知道,思维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双语写作意味着他们可以运用两种思维方式进行创作。两种语言思维方式的互补、互为借鉴及其融通,无疑会丰富艺术的创作思维,开阔诗歌的艺术视野,增强诗歌创作的艺术表现力。他们既能用中文写诗,又能用英文写诗。旅法诗人杨允达,出版过六部诗集,他能用中文、英文、法文三种语言写诗。旅美作家哈金的小说几乎全是用英文创作的,而他的诗集却用双语,出版有中文、英文诗集多部。旅澳作家欧阳昱用中英文写诗,他出版了十四本英文诗集,八本中文诗集,他的英文诗连续九年入选澳洲最佳诗选。他们在外语的环境中,能够用中文、英文写诗,他们可以用两种思维方式创作,这对我们用一种语言、一种思维来写诗的诗人是有启发的。从阅读层面考察,海外华文诗人能够直接阅读原著,如美国的哈金。他读哈代的诗、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都是看的英文原著,没有看过中文译本,尤其是读诗一般不读译本。这种吸收、吸纳是直接,一手的,而非经过转换的二手。尤其是就诗歌而言,较之叙事文学作品,读诗歌原著的审美快感与收益绝非读译本可比。而我们现在的诗人,包括我们的诗评家,读的多是翻译文本。这也给我们很多启发。


四、对百年新诗、包括海外华文诗歌的一些反思

著名旅美作家哈金说:“有一种流行观点,认为当代诗歌已经达到世界水准。这是盲目的说法,是自我安慰。”弗罗斯特说“诗歌要始于喜悦,终于智慧。”英美文学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是诗歌的终极成就。英诗传统中,总是把诗歌作为智识的载体和认识世界的方式;“智”是“智慧”的“智”,“识”是“知识”的“识”。我的理解,智识是智慧的世界,知识的海洋。

结尾我向新诗,当然包括海外华文诗歌提出来三个呼唤。 第一,呼唤当代诗歌经典。第二,呼唤当代诗歌出现大诗人。第三,呼唤当代史诗、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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