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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中期选举将会是美国进步派的一场虚假希望吗?

选美  · 公众号  · 美国  · 2018-11-06 15:1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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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选·美的第 1046 篇文章


本文作者任其然 ,文章原载于澎湃新闻思想市场。


当地时间2018年11月6日,美国中期选举将举行投票。在这场选举中,美国将重新选举国会众议院的所有435个席位、参议院100个席位中的34个席和39个州的州长。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其他公职与公共政策将被付诸投票决定。在特朗普上任两年掀起的种种政治震荡之后,这场选举可以视为是对其两年执政的某种评估,与未来美国政治的风向标。


围绕选举的动员拉票在美国一早已经展开。不同政治立场的媒体、评论人、知识分子都对选举结果、政治走向进行了调查、研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围绕投票的预测更是俯拾皆是。在这些预测分析之外,中期选举和美国更长时段政治走向,政经脉络的关系又是如何?澎湃新闻思想市场栏目就这些问题与三位长期关注美国政治的研究者聊了聊。


在三位研究者中,卞中佩是德州农工大学社会学系博士,长期关注美国政经关系。赵蒙旸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关注美国右翼政治与社会运动。张跃然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博士生,关注美国劳工问题和政治。


当地时间2018年11月3日,美国乔治亚州梅肯,美国总统特朗普出席竞选集会为共和党乔治亚州州长候选人站台。美国中期选举定于6日举行投票,中期选举不选总统,但可能让特朗普面临“分裂国会”制衡、民主党改变州级选举格局的局面。 视觉中国 图


选战之外,什么被忽略了?


澎湃新闻:特朗普上台已经两年了。他的确像当时很多人猜测的那样,极大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认识。现在中期选举临近,很多媒体文章都认为,民主党在中期选举翻盘的可能性很大。你们觉得这种预测会实现吗?


赵蒙旸 :目前的预测大多是参议院不可能,众议院看运气。而且所谓“翻盘”,其实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实际上支持率有多少,二是这次的投票率是多少。后者非常复杂,目前各家调查的数据差异不只是一点点。比如,18-29岁的人中,肯定投票的比例,9月时盖洛普基于固定电话和手机调查的数据是26%,但是哈佛政治研究中心根据网上样本的数据认为是40%。差异非常惊人。但现在一些地区的预先投票数据已经曝光,在田纳西、德州、亚利桑那等竞争激励的州,年轻人的投票比例确实有极大的增长,佐证了一些乐观的预测。而至于支持率,很多对选情激烈难分胜负的地区的预测误差可能性基本都在4%到5%,都超过了两党候选人的预测选票比例差。也就是说不确定性很大。


卞中佩 :众议院是民主党占优势,参议院是共和党有赢面。但这又牵涉到选情评估的问题。各家的选情评估,其实都是民调加经验来进行评估,来看一个选区是偏向民主党、拉锯还是偏向共和党,这里面有很大的调整空间。从选情评估来看,民主党在参议院上要很拼,比方说田纳西州、得克萨斯州这两个要拿到都很有难度,尤其是后者。


澎湃新闻:在2016年的大选中,桑德斯打出民主社会主义旗号,与建制派的希拉里争夺党内提名。特朗普上台后,民主党内出现了许多对桑德斯“继承人”——各种各样的反对建制派,由更加倾向于民主社会主义的桑德斯一派“夺权”的运动。主流媒体还有各种各样的“美国向左转”的报道。这个趋势未来会怎么发展?


卞中佩 :关于进步派与中期选举,我认为进步派其实在中期选举没这么乐观,六月的时候,因为纽约州第14选区的联邦众议员民主党内初选由奥卡西奥-科尔特斯(Ocasio-Cortez)获胜,整个情势好像乐观起来,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在七月做了一个专题,收集了所有初选候选人的资料,然后去看到底进步派是否真的这么强。我其实有点怀疑他们的分类方式,也想要细看他们分类出来的所谓进步派候选人到底是谁、背景特质为何、到底只是喊个口号还是真的有左翼社运组织背景。


但由于原始资料目前还没释出,目前就只能用他们分析出来的结果来看。首先,到七月为止,今年参与民主党初选的人数大增,而里面进步派也增加,高达41%,但初选获胜比例只有28.8%,其实比2014、2016的获胜率低。当然,总的获胜人数增加了,为81人。第二,大部分进步派初选获胜的选区都是在共和党占优势的区域,也就是说,其实当选率可能会颇低。三是,这些进步派要能持续找到资源参政,才会在日后发挥影响力。


纽约州第14选区的联邦众议员民主党内初选由进步派,自称民主社会主义者的奥卡西奥-科尔特斯(Ocasio-Cortez,图左)获胜


张跃然 :我有个比较跑题的观察。中期选举虽然叫“选举”,但其实它有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针对特定的人和特定职位的“选举”,另外一部分是对于特定政策事项的“公投”。中期选举的选票是这两部分组成的。这两部分的意涵其实挺不一样,如果说“选举”本质是间接民主,那“公投”就有比较强的直接民主色彩了,某种程度上来讲意义更大。但媒体对公投的关注明显比对选举少。今年中期选举里其实有不少挺激动人心的公投提案的,比如加利福尼亚州会公投决定是否允许政府控制房租上涨(Proposition 10),然后佛罗里达州会公投决定是否废除终身剥夺有重罪记录的人投票权的法律(Amendment 4)。推动这些公投提案的往往是各种社运组织、左翼、工会的联盟。其实很多社会主义组织是拒绝在两党政治框架下参与“选举”的部分、拒绝为哪怕是民主党进步派的候选人拉票的,但这些组织会很积极地参加公投动员。所以观察公投的动员情况和结果,也是很重要的。


我觉得很遗憾的是,主流媒体对中期选举里“公投”的部分关注实在太少了,铺天盖地都是民主党重夺议会的概率如何如何、某某人选情怎么样。比如著名的选情民调数据分析网站 FiveThirtyEight,几乎没有关于公投民调的报道。一个是选代理人,一个是选民投票直接决定重大政策,我会觉得后者其实更能直接体现选民参与政治的力量,但当这种力量不被媒体强调、不受关注的时候,其实民主的活力也被削弱了。加州大学的研究生工会目前也在动员大家积极支持允许政府控制房租上涨的公投提案,但我们在跟人聊天的时候,发现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公投提案的存在,而是觉得中期选举无非就是选民主党还是共和党的政客,根本没兴趣去投票。公投提案的存在感过低,应该也是中期选举一直以来投票率不高的重要原因。


另外,就我的观察看,中期选举对社会运动的反动员效果还挺明显的,好多重要的社运组织最近一两个月基本都在全部精力搞选举了。比如移民权利方面的组织“United We Dream”,一贯是特别积极于直接行动的,动不动就带人去占领国会议员办公室,但现在全在搞中期选举拉票了。“黑人的命也是命”那一波运动中涌现出来的代表性社运组织“Movement for Black Lives”也是如此。还有之前这一波公立学校教师罢工,虽然逼政府妥协了很多,但还是有很多诉求没有满足,但最后教师工会也是说“十一月份票站见”,而不是着眼于直接行动的策略了。


进步派为何无法乐观?


澎湃新闻:也就是说直接民主的路线和进步派在民主党内夺权参选的路线是矛盾的?


张跃然 :我个人根本不看好进步派在民主党内“夺权”的前景。事实上之前就有过失败的经验,1980年代的“彩虹联盟”(Rainbow Coalition)不就是这么想的吗?结果最后特别讽刺的是,民主党内反倒是比尔·克林顿这种新自由主义者崛起了。


“彩虹联盟”是1984和1988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提出的设想,借用的是黑豹党人弗雷德·汉普顿(Fred Hampton)的说法,但汉普顿提的东西可比政党政治激进多了。杰克逊这个设想就是用一种广泛的多元联盟来对抗时任总统罗纳德·里根的新自由主义,而且是把反对种族压迫等诉求和反新自由主义相结合,杰西·杰克逊本人也是黑人。反过来看,最近两年大家越来越多地说身份政治和政经、阶级议题要结合,把这当成一种独到的洞见,但其实这话三十年前就有人说了。杰克逊1984年宣布参选的时候是一个没有任何知名度的“小透明”,但最后是党内初选第三。1988年的时候他一度是党内初选的领军人物,最后党内初选第二。当时党内竞选规则对他也是各种限制。但他的草根动员力不比现在的桑德斯弱,甚至比桑德斯现在还强。


“彩虹联盟”是1984和1988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提出的设想,用一种广泛的多元联盟来对抗时任总统罗纳德·里根的新自由主义,而且是把反对种族压迫等诉求和反新自由主义相结合,他本人也是黑人。


赵蒙旸 :是的,但因为杰克逊在党内受到的阻力比桑德斯更大,所以抵消之后最终结果和桑德斯差不多。


张跃然 :当时民主党内对杰克逊的反扑很厉害。我是觉得,克林顿这种新自由主义民主党人的崛起,一定程度上就是对“彩虹联盟”反扑的结果,形成一种“我们不能容许再出这种乱子了”的共识,然后着力培养一波新人。当然也有一个关键原因是1988年之后,“彩虹联盟”那一批活动家留在民主党内继续活动的很少。


这里面的悖论在于,进步派想要“夺权”的话,是需要草根动员的。但围绕选举政治的草根动员恰恰是不可能持久的,尤其是在“夺权”出现大的挫折的时候,草根动员的这部分能量很容易散掉。1988年,“彩虹联盟”的活动者都觉得,1984年他们从小透明开始进入主流,积蓄了四年力量,1988年选举应该志在必得吧,结果没成功。


澎湃新闻:所以,1988年被民主党建制派阻击,对整个“彩虹联盟”的路线伤害特别大?


张跃然 :正是这样。1984到1988年间发生的事情,和当下形成了非常好的对照:越来越多的人在2016大选之后,抱着一种2020年民主党进步派志在必得的强烈憧憬。但过往的历史让我们可以预见,2020年民主党建制派对进步派的抵制和反扑肯定是异常凶猛的,进步派能挺住吗?一旦2020年不成功——不管是被建制派打压还是进步派自己“叛变”,基层的动员能量会不会像1988年一样很快散掉?所以我们看到今天越来越多的进步派把宝押在“夺权”上,其实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一种策略。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不好的迹象了,奥卡西奥-科尔特斯不就在逐渐主流化吗。她拿到初选提名之后不是陆续表态支持以色列,澄清自己支持废除移民局不等于自己不支持遣返无证移民,并且发推怀念麦凯恩吗?而且她是为了选举才加入了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组织(DSA)的。


赵蒙旸 :讽刺的是,当年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组织内部因为种族歧视没有支持杰克逊。DSA成立于八十年代初期,在那个年代是个相当保守的民主社会主义组织,主要借着其他激进组织的衰落和分裂吸引新会员。早期因为成员以白人男性为主,他们内部有严重的犹太复国主义和种族主义问题。现在这个组织内部,激进派势力因为年轻人的涌入确实壮大了很多,但上层决策投票都被老人控制着,和任何公司一样官僚。今年纽约DSA在讨论是否支持民主党辛西娅·尼克松(Cynthia Nixon)竞选的时候,各分部严重分裂,最后也是上层定夺决定支持。


回到“彩虹联盟”的问题,其实那时候很多草根运动家已经觉得联盟被杰克逊一个人垄断了,成了他个人的宣传平台。所以不完全是民主党建制派的阻击导致了失败,激进派的内讧也早就在发酵。现在回眸,80年代激进派唯一的一点选举成就,就是在芝加哥推选出了第一个非裔美国人市长哈罗德·华盛顿 (Harold Washington),可惜他第二任刚开始时突然去世了。


张跃然 :是的,这一点也很重要,“进步派”这个形象往往到最后聚焦在一个人身上,这也是非常危险的。现在也面临同样的情况,桑德斯基本代言了整个民主党反建制派运动。


奥巴马时代为特朗普铺平了道路


澎湃新闻:在特朗普当选时,许多人都在讨论“被遗忘”的白人无产阶级、锈带工人和他们对特朗普的支持。现在两年多过去了。美国的整个经济大背景有什么变化?


卞中佩 :现在美国的经济情况呈现经济增长率高、股市飙高及失业率新低。特朗普说这是美国历史上经济最好的时期,虽然其实比起二次战后的黄金时代还是差了不少,但的确是黄金时代后经济成长最强的时期。


这样的情况有几种原因,第一,奥巴马时代对2008年的救市政策有效,失业率在2010年左右约10%高峰后就一直在降低;第二,美国经济的复苏,美联储的持续加息,加上许多新兴市场不稳,大批资金回流美国,推升美国股市;第三,减税政策有短期刺激效果。


这样的情况在政治上明显的效果是,包括贸易战的影响都被经济走强稀释,这波失业率下降,是白人、黑人、拉美裔都受益,民主党无法以经济问题攻击特朗普,民主党会集中在“metoo”运动、移民议题、大法官议题上,一定程度也是因为这个背景。


不过目前整体的欣欣向荣背后仍有很大的危机,其实薪资成长率仍然不强,尽管制造业虽然有复苏,但主要还是低薪服务业在增加工作,更严重的是,贫富差距持续拉大。贫富差距这个造成特朗普上台的一个因素,之后或许也会以别种民粹的形式爆发政治效应,这部分,左翼进步派正在累积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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