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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寒,这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下次就回到立春了。
虽然不可能马上迎来春天,不过最冷的日子“三九天”也结束了,日后的温度会逐渐上升,春天离我们不远了。
人们喜欢夏天总是多过冬天,但冬天是真的很特别啊,而且冬天里的人都可可爱爱的:“在冬天我要做一个毛茸茸的人,穿着厚毛衣和大棉袄,戴长围巾和小手套,不算计不思考。”(尹丽川)
今天和大家分享李娟的文字,来感受下冷酷的冬天。
《小森林·冬春篇》
冬天到了,绵羊和山羊长出了新棉袄。马儿们也穿上了毛茸茸的喇叭裤。骆驼还额外穿上了嫂子做的新毡衣(只有鼻孔穿有木栓的几峰成年骆驼还光着屁股)。似乎只有牛还是那身稀稀拉拉的毛。于是只有牛享受到特别待遇,和人一样也睡地窝子。马、羊、骆驼则全部露天过夜。顶多给羊群四周砌一圈厚厚的羊粪墙——这能阻挡多少寒冷呢,估计也就防防狼吧。
冬天,大家一起努力抵抗寒冷。每天我们吃得饱饱的,不停往炉子里填羊粪块(羊粪火力弱,又熄得快)。一大早,等羊群出发后,留守家里的人们就把羊圈地面的潮湿之处翻开、晾晒,再铺上干粪渣。
接下来还得清理牛棚,把湿牛粪和被牛尿湿后结冰凝块的粪土从天窗抛出去,也垫上干粪渣。新什别克家则每天不辞辛苦地把骆驼赶回沙窝子里过夜,检查它们的衣服有没有挂坏、脱落。
到了十二月底,一天比一天冷。牧归时,羊背盖满大雪,马浑身披满白霜,嘴角拖着长长的冰凌。牛和骆驼也全都长出了白眉毛和白胡子,一个个显得慈眉善目。至于骑马回来的人,眼睫毛和眉毛也结满粗重的冰霜,围巾和帽檐上白茫茫的。
就在那几天,收音机的哈语台播报了寒流预报,说一月头几天乌河以南的冬季牧场气温会降至零下四十二度,提醒牧民外出放牧不要走太远。于是大家开始做准备。泥土已经不多了,但居麻还是和了些泥巴,把结着厚厚冰霜的墙角和屋顶漏风处糊了一遍。
我们还冒着大雪在羊圈四周刨了十几麻袋干粪土,给羊圈铺了一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厚的“褥子”。嫂子特地提回一桶干羊粪,给在我们地窝子里“住院”的那只病号羊也铺了床厚“褥子”。
挤牛奶时,嫂子拎了扫把,把每一头牛背上的积雪细细扫去。
过去每天给马儿捧四把玉米作为营养餐,如今给捧五把。
每天早茶时,嫂子会在炉板上放一些从夏牧场上带来的铺地柏的细碎枝条。她说烤出的烟雾和香气会驱逐感冒。
高寒天气终于到来了。每天一早一晚,温度计的水银柱都停在零下三十五度以下(这是这支温度计所能显示的最低刻度)。我很想知道最冷的深夜里又会降到多少度,水银柱会不会一直缩进最下端的小圆球里。但在深夜里,就算醒来了也没勇气离开热被窝跑出去看……蜷在被窝里,想到露天睡觉的狗,很是揪心。
有时上午九点,在太阳的照耀下,温度已经升到了零下二十四度,一个小时后,反而还会降两度。甚至有一天正午时分都是零下三十度。在有太阳的大白天里都这么冷,真是少见。
这时候最倒霉的怕是便秘的人吧……屁股会冻麻的……
小牛也冻得早早回家了。一回家就一头钻进牛棚里不出来,连妈妈的奶都顾不上喝——那可是它们一天之中唯一的一顿正餐啊。
在零下三十五度的清晨里,喝着烫乎乎的放了胡椒的茶,双脚还是冰凉的。离熊熊燃烧的火炉不过一米来远,嘴里还能呵出白气。我又靠近火炉一些,离半米远,还是有呵气。再靠近,一尺远,还是有呵气。再靠近……
居麻说:“你要干什么?吃炉子吗?”
在野外拍照时,看到镜头上蒙了点尘土,便习惯性地吹了一口气。结果水汽立刻凝结在镜头上,结结实实地冻成白色的冰霜。接着越擦越模糊。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酸风射眸子”——果然很酸!果然是“射”!迎风眺望远方,不到几秒钟就泪流满面,眼睛生痛。加上眼泪在冷空气中蒸腾,雾气很快糊满镜片,又很快凝固为冰凌,眼前立刻什么也看不清了。而这风明明又不是什么大风,只比微风大了一点点而已。
还发现一件事:特别冷时,就吹不响口哨了。莫非嘴唇硬了?
房子尽管被认真修补了一遍,还是四处漏风。房间里的一大锅雪(直径八十多公分的敞口锡锅),放一晚上也化不了一滴。晚饭时无论大家怎么劝茶,我都打死不喝—怕起夜上厕所……
有一天,居麻放羊回到地窝子,一边去除身上寒气沉沉的厚重衣物,用力拔掉大头靴,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好得很!太好了!越冷嘛,我越高兴。零下四十度不行,要零下五十度才好!”
我赶紧问怎么了,他说:“早点把脚冻掉算了,以后就再也不怕脚冻了!”
我问:“为什么不买双毡筒呢?”隔壁家就有一双毡筒,新什别克兄弟俩轮换着穿,胖胖大大,连鞋子带小腿一起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暖和极了。
他闷闷地说:“去年有,今年没有。”
去年是罕见的高寒雪灾天气。我问:“去年穿坏了吗?”
却答:“串门子时落在岳父家了。”
……当时肯定又喝高了。
无论如何,寒冷的日子总是意味着寒冷的“正在过去”。我们生活在四季的正常运行之中——这寒冷并不是晴天霹雳,不是莫名天灾,不是不知尽头的黑暗。
它是这个行星的命运,是万物已然接受的规则。鸟儿远走高飞,虫蛹深眠大地。其他留在大地上的,无不备下厚实的皮毛和脂肪。
连我不是也啰里八唆围裹了重重衣物吗?寒冷痛苦不堪,寒冷却理所应当,寒冷可以忍受。
居麻说,差不多每年的十二月下旬到一月中旬总会是冬天里最难熬的日子,不可躲避。再往后,随着白昼的变长,气温总会渐渐缓过来。一切总会过去的。是的,一切总会过去。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本文节选自《冬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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