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二战或犹太大屠杀的电影多如牛毛,但新片
《利益区域》
所采用的切入视角和表现手法,让人耳目一新。
它会让你重新思考大屠杀对彼时参与者的恒久影响,也在不动声色地诘问:惨绝人寰的灾难真的能引起人们的恻隐之心吗?
本片早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就收获大量好评,拿到了评审团大奖,并在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上,拿下最佳国际影片奖。
导演
乔纳森·格雷泽
,向来剑走偏锋,总爱以形式感极强的影像,演绎宏大深刻的命题。他的上一部长片《皮囊之下》,就曾给人留下过深刻印象。
时隔十年,《利益区域》延续了《皮囊之下》
怪诞和惊悚、极简和反差
的风格。
影片一开始,便是两处独特的声画效果:白得发出炫光的标题,渐渐晦暗阴沉;背景声从神秘肃穆的音乐,渐渐转为清亮的鸟叫声。它们共同预示了一个主题:
渐变。
男主角鲁道夫带着一家人在河边消遣嬉戏,其乐融融的氛围,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血腥桥段。包括夕阳西下后,他们打道回府,在偌大的别墅里安谧入眠,或者到了翌日,家庭成员共享礼物所带来的欢乐。
妻子海德薇收到一堆货物,并从中挑出一件貂皮大衣,大衣里的半截口红,也没让海德薇感到丝毫意外。
鲁道夫身着纳粹军装,和一帮工程师手下共议“焚尸炉”设备,兴致勃勃地探讨设备的高效性——每次可以焚烧近五百个“货物”。
两个儿子入睡前也没消停,用手电筒把玩残损的牙齿,或者模仿恐怖的嘶吼声。
当我们将这一切细节串联起来,会惊讶地发现:鲁道夫一家就住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隔壁。海德薇收获的大衣,是受害者的遗物;鲁道夫研发的焚尸炉,是毒杀犹太人的工具;儿子们“收藏”的牙齿,是受害者的遗体,而模仿的嘶吼声,乃是他们死前的哀鸣。
不难发现,《利益区域》和《钢琴家》《辛德勒的名单》这些经典的大屠杀电影不同,它不直接展现犹太人遇害的过程,或是塑造纳粹分子的邪恶嘴脸,而是
用稀松平常的家庭琐事,呈现鲁道夫·霍斯这位集中营指挥官一家的生活常态。
夫妻两人会在睡前恩爱畅聊,回忆经历过的美好往事;对待孩子时,鲁道夫和海德薇也毫不马虎,为他们耐心地讲述睡前故事,或者带着儿子骑马郊游。
但恰恰是这一过于正常的幸福生活,制造出强烈的反差效果。它让恶行隐藏在日常生活之下,令悲剧埋葬于欢声笑语之中,所有的痛苦哀嚎被天然地屏蔽,一切的冤屈愤怒遭到冰冷的漠视。
当海德薇向母亲展示打理许久的后花园时,她满脸骄傲,不断介绍花园里草药、花卉和水果的品种,甚至吹嘘自己那“奥斯维辛女王”的名头。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处堪比伊甸园的天堂花园。
可紧接着,镜头从母女两人志得意满的神情,逐渐聚焦于不同的花卉上,鲜红的花瓣显得过分妖艳,且画面渐变成满屏的红色。导演格雷泽通过这种意象转化,让幸福和血腥并置,把美好与残酷相比。
当我们以为,鲁道夫一家真的可以掩耳盗铃地幸福生活时,大屠杀所造成的恐怖气息,如同诅咒一般逐渐降临在他们身上。
最具标志性的事件,是鲁道夫带着一对子女到河边消遣时,集中营里焚烧尸体后的骨灰残骸,涌入河水。在被有毒的骨灰沾染之后,鲁道夫和妻子惊恐不已,急忙赶到家里,将孩子反复清洗。
此外,焚烧产生的浓烟,让海德薇的母亲不断咳喘;昼夜不息地毒气室杀戮,让鲁道夫一家总能听到哀嚎。
尽管《利益区域》从头到尾,没有直面屠杀场景,但其画外音不断伴随着焚烧所带来的隆隆声,以及杀戮导致的尖叫声。
画面上的“缺席”和声音里的“在场”
,让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受害者,渐渐渗透到鲁道夫一家人的神经深处。
海德薇的母亲在目睹连夜的火光之后,不告而别;两个儿子在嬉戏时,哥哥诡异地将弟弟强行关进暖房,似乎在效仿毒气室的酷刑。
至于海德薇,先是情绪崩溃,死活不愿和丈夫一起离开奥斯维辛,捍卫自己“女王”的地位;其后,又在孤独时和园丁暧昧调情,似已出轨。
鲁道夫则彻底沦为杀戮机器,当他被纳粹高层委以“重任”,参加庆功晚宴时,满脑子想的竟然是如何将舞池里的每个人都毒死。
这一充斥着黑色意味的荒诞笑料,配上鲁道夫冰冷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他让人想起了2022年的《万湖会议》,所有与会的纳粹高官,丝毫不在意犹太人的生命权利,他们只在乎如何最大效率地施行种族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