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奥雷连诺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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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0月30日早上,英国白金汉宫内的授爵仪式上发生了一起让英国王室大失颜面的事情:当时仪式上有玛丽王后和一帮朝臣的出席,乔治国王要亲自手棒勋章,让一位战争中立下功业的年轻勇士跪下接受骑士爵位。那位勇士却拒绝弯下他高贵的膝盖,并在王后的怒目注视下,勇士拂袖离去。
国王亲自册封骑士在英国历史上极为罕见,授爵者拒绝册封更是闻所未闻。这位年轻勇士名叫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他另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阿拉伯的劳伦斯”。
一战期间,劳伦斯带领了阿拉伯人民推翻了奥斯曼帝国对中东的统治,充当英国缔造现代中东格局的执行者。1914年大战爆发时,劳伦斯才20多岁。这个不曾接受过一天军事训练的的牛津考古学家摇身一变成了一支外国革命军的野战指挥官,又是作为政治战略大师,在英国缔造现代中东格局的过程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扭转乾坤的小人物
青年时代的劳伦斯
学生时代的劳伦斯看似羞涩,实则富有独立自主精神。在牛津大学主修历史学,热爱军事史和中世纪史的他为了撰写一篇关于中世纪城堡和防御工事的论文,就曾骑自行车跋涉法国全境参观古堡,这一行程多达2400英里。
在1914年前夕,为了研究中世纪东西方军事技术交流,劳伦斯就徒步游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山山水水。在叙利亚的学术之旅中,劳伦斯学会了阿拉伯语,对果敢好客的阿拉伯文化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待到大战爆发后,劳伦斯俨然以“东方问题专家”之姿加入了大英帝国的情报机构。
1915年,劳伦斯抵达埃及开罗的军事情报机构,正式开始他的事业——推动阿拉伯起义,摧毁奥斯曼帝国的亚洲部分。
一战的爆发让世界上大部分地区都加入了长期鏖战
来到中东后,劳伦斯发现他真正的敌人不是土耳其人,而是机械的官僚制度和野心勃勃的法国盟友。1916年6月5日,和英国暗送秋波久矣的汉志埃米尔侯赛因在英国的支持下在麦加发动了起义,掀开了阿拉伯大起义的序幕。
阿拉伯起义在初始阶段就陷入了困难,侯赛因虽然仅用了一天攻占了麦加的土耳其军营,但咫尺之遥的麦地那即汉志铁路的终端仍被土耳其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土耳其军队在麦地那的要塞防御完善,机枪和火炮以及铁丝网构筑的工事对装备原始落后的阿拉伯起义军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埃米尔侯赛因麦地那城下一吃瘪就吃上小半年,仿佛阿拉伯起义就会被钳制在阿拉伯半岛上。企图利用侯赛因的阿拉伯起义军席卷奥斯曼属中东的英国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在法国唆使下,英国军方高层竟做出一个愚蠢的决定:直接从埃及派遣一两个装备精良的英国旅登陆阿拉伯半岛。
一战中的土耳其军队已经经历了现代化改革
如果这个决定真的被施行的话,今天中东的版图或许会大相径庭。得知英国军方的决定的劳伦斯气得不打一处来。
从军事的角度出发,装备精良的英国军队或许可以攻克麦地那。但如果不考虑成建制的异教徒军队登陆伊斯兰教圣地的影响,那就将会直接让英国人和阿拉伯封建主蓄谋已久的阿拉伯大起义夭折。侯赛因发动起义的口号就是阿拉伯民族独立自主,英国也曾向她殖民地的穆斯林臣民许诺过不会进攻伊斯兰教圣地。如果现在异教军队真的踏上阿拉伯半岛上会极大地伤害全球穆斯林的感情,最直接的危害就是和侯赛因合作的沙漠部落远遁家乡,严重的话则会引发全球穆斯林反协约国的运动。英法的殖民地上生活着上亿人口的穆斯林,这样的后果是英国不可承受的。
劳伦斯当即起草了一份备忘录,提交给了英国埃及远征军司令。在备忘录中,劳伦斯列举了能够支持往阿拉伯半岛上大规模增兵的论据,并一一进行反驳。他指出麦地那的土耳其驻军有1万多人,面对掘壕固守的敌人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英国士兵也并不会比阿拉伯牧民的表现好多少,这点在西线和加利波利半岛上已经被证明了。除此之外,劳伦斯还对法国人提出严厉的控诉。他认为法国人唆使英国人往阿拉伯半岛增兵是为了扼杀阿拉伯大起义,阻止英国的阿拉伯代理人冲出半岛,以免和法国人自己对中东的野心起冲突。
这样一份措辞严厉,近乎鲁莽却又逻辑严谨的备忘录在开罗司令部掀起了滔天巨浪。顽固的官僚认为劳伦斯大胆无礼,帝国主义者倒觉得这份备忘录很符合他们的胃口。对有责任捍卫英国队中东利益的司令默里来说那四页纸的备忘录有如神启,他不顾自己人和法国盟友的抗议,撤走待命集结前往阿拉伯半岛的士兵。默里司令特地召来劳伦斯亲自和他谈话,对他的真知灼见赞叹有加。
劳伦斯的传奇就此开始了
用他们的方式作战
劳伦斯在最大程度上挖掘了阿拉伯起义者们的战斗力
阿拉伯起义所幸有劳伦斯没有过早夭折,不过依然和麦地那的土耳其军僵持不下。1916年12月2日,劳伦斯从海港延布出发,来到内陆山区的阿拉伯义军营地。劳伦斯此行的是来充当侯赛因之子,阿拉伯义军将领费萨尔的联络官。劳伦斯的决心要帮助濒临崩溃的起义军恢复军心,走向胜利。
数月来连遭败绩的阿拉伯牧民们日益对虚无缥缈的未来感到怀疑。如果费萨尔和劳伦斯近期不能领导他们取得一场胜利,那么距离起义军自行瓦解之日便不远了。那些向风一样投奔侯赛因的游牧部落,届时也会像风一样离开营地,一个不留。
劳伦斯来到义军营地后遇到了一个最迫切的难题:阿拉伯义军战士既缺乏现代化武器又无专业训练,难堪大用。劳伦斯自己都评价道,只要一个连的土耳其士兵在开阔地带掘壕固守就能打垮成千上万的阿拉伯战士。英法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派遣了不少教官进入阿拉伯半岛,试图把一盘散沙的阿拉伯义军训练成一支欧化军队。派遣教官的措施用处不大。因为阿拉伯义军的中世纪封建军事组织无法让他们像欧洲人一样作战的,而自命不凡的欧洲教官和阿拉伯传统社会格格不入,他们得不到阿拉伯战士的信任。
传统的阿拉伯人对外人极端的不信任
熟悉阿拉伯人的劳伦斯在进入营地后很快脱下了他笔挺的军装换上了宽松的阿拉伯长袍,不再使用骄傲的牛津腔英语操上了一口叙利亚阿拉伯语,像一名的阿拉伯贵族一样和费萨尔出入各个帐篷,聆听酋长的诉求和战士的疾苦。倾听和倾诉是阿拉伯传统社会的组成部分,劳伦斯的入乡随俗很快为自己赢得了阿拉伯战士的友谊。劳伦斯在营地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很快清楚了解阿拉伯义军的现状。他丝毫不希冀阿拉伯战士能在正规的阵地战里发挥作用,正面强攻设防严密的麦地那更是痴人说梦。他认为目前只有让阿拉伯战士按他们的作战方式去进行战争才是明智之举。
他向费萨尔提出一个宝贵的意见,放弃继续在麦地那的无意义流血,采用阿拉伯战士擅长的运动战方式奇袭麦地那北方的港口沃季赫。沃季赫港位于麦地那之北的汉志铁路中轴,守备空虚,占领那里不仅可以广泛破坏土耳其守军的生命线铁路,还可以对下方的敌人展开钳形攻势,进攻时英国舰队可以提供舰炮支援。
费萨尔欣然接受了这个协议。12月17日,劳伦斯和费萨尔率领1200名的骆驼骑兵以盛大的排场从延布附近的绿洲出发,北上直扑沃季赫。除了延布的阿拉伯军队外,英国军舰运载的500名的阿拉伯战士和另一阿拉伯将领也率领人马朝沃季赫进军。
62年经典电影中的劳伦斯与阿拉伯指挥官打成一片
沃季赫的命运就此被决定了。土耳其兵只有200人,他们的敌人却有数千人且有舰炮的支持。沃季赫港外的英国军舰的炮声像山崩,疾驰的阿拉伯骑兵的弯刀快如闪电。一阵短促而又激烈的交火后,阿拉伯战士付出了20人战死的代价消灭了土耳其守军。昨日还在沃季赫市政厅上空高高飘扬的土耳其国旗被扒下来任人践踏。得胜的阿拉伯战士在冒烟的城市里肆意抢劫,受难市民的哀嚎和呼叫声随处可闻。沃季赫的胜利和抢劫使起义军半年来的耻辱变成历史,颓靡的士气一扫而空。
正在行动的阿拉伯起义者
祖国和良知
对于阿拉伯世界的未来列强们早就做好了安排
外国人的诺言有如镜中月,水中花一般不可靠。进入1917年以来,劳伦斯愈发感觉到英国人会像扔掉一件过时玩具一样,背弃他们的阿拉伯盟友。
果不其然,当《塞克斯·皮科》协议的细节被披露后,劳伦斯明白英国人在将来分赃的时候忘记掉他们对阿拉伯盟友的许诺。根据《塞克斯·皮科》协议,英国将会取得伊拉克,法国将会取得叙利亚,巴勒斯坦变成英法俄三国公管区。汉志王国则作为英国的附庸存在。这份协议和英国人对汉志的许诺可是风牛马不相及,甚至是一种背叛。
劳伦斯的内心因为祖国的两面三刀备感煎熬。作为一个土生英国人,他理当为祖国的利益继续隐瞒阿拉伯起义军,好让阿拉伯人为大英帝国的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可他作为一个具有自豪和良心的人,他又不愿割舍阿拉伯民族的独立事业。每每思及将来真相大白后,对他一直信任有加的阿拉伯人定会痛骂他是下流的外国骗子,他就难以入眠。思前想后,劳伦斯作出一个会让自己上军事法庭的决定。
如果不是劳伦斯阿拉伯民族主义者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英国背叛了阿拉伯人,劳伦斯背叛了他的祖国。遵循良知的劳伦斯把真相告知费萨尔,并为费萨尔谋划了相应的对策——进军叙利亚,造成即成事实逼迫他的祖国承认阿拉伯人对叙利亚的权利。乐观坦荡的费萨尔没有过多责怪劳伦斯,他感激并同意了劳伦斯进军叙利亚的计划。劳伦斯自告奋勇担当先锋之职,毅然踏上了征途。
当初如何为胜利而战,现在就如何为失败而战。进军叙利亚是一场史诗般的征途,于劳伦斯而言更是意义非凡。他不再为帝国主义者的幻梦而战,不再凭对万里之外的祖国的忠诚作战。他只为自己的内心而战,只凭自己的良知作战。
电影中劳伦斯一行人进军叙利亚的场景
攻克大马士革
劳伦斯的新目标是千年名城大马士革
1917年5月,劳伦斯率领45名战士从营地出发。劳伦斯一行人的鞍鞯上携带了水面和两万枚佛罗林金币,那些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金币是用煽动叙利亚部落的资金。劳伦斯肩负的任务需要他在敌境内迂回400英里,途中要穿过中东最严酷的沙漠之一的胡尔沙漠。胡尔在一词在阿拉伯语里是恐怖的意思,这是阿拉伯半岛北部一片不毛之地,淡水匮乏,几乎人迹。
劳伦斯继承了中世纪十字军东征的大无畏牺牲精神,忍耐了致命的干渴和毒液可以三小时在毒死一个成年人的蛇蝎的袭扰,以及胯部被骆驼背摩擦流血的痛苦,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沙漠进入叙利亚东南部。这场丝毫不亚于苦行僧之旅的征途让劳伦斯受尽了自然的苦难,唯一能够慰籍他的是途中捡到了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甜得像苏格兰低地的草莓。
劳伦斯的到来吸引了叙利亚不少游牧部落前来投奔。土耳其青年党的同化政策和中央集权连最与世无争的阿拉伯牧民都无法忍受的,而金灿灿的佛罗林又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劳伦斯的军队从45人在极短时间里发展到上千人。阿拉伯起义军的到来让叙利亚的土耳其军队愈捉襟见肘,全力抵抗的英军对埃及的进攻本已让他们焦头烂额。突然出现的阿拉伯起义军就像一把插在土耳其军队背后的尖刀,广袤的叙利亚尽是他们可攻击的目标。
逐步聚集起来的叙利亚起义者
叙利亚南部烽烟四起,报丧的书信像雪花一样飘向大马士革的杰马勒帕夏的办公室。霍威塔部落对马安的土耳其军队展开敌对活动,富维拉的土耳其驻军遭到袭击,舒贝克的土耳其附近放牧骆驼的土耳其队伍遭到攻击,比尔谢迪亚的铁路线遭到破坏。阿拉伯起义军在叙利亚各地展开了诸如此类的小规模的袭击,全力应对进逼巴勒斯坦的英军的土耳其军完全抽不出力量来回击,就别遑论进行全面镇压了。劳伦斯不单组织袭击活动,自己亦像一名普通的阿拉伯战士一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带领自己的队伍在阿巴利桑打死了300个土耳其兵,在塔菲拉打死打伤和俘虏了700个土耳其兵,攻占亚喀巴时把600个土耳其俘虏扔进了冰冷的地牢。
电影中劳伦斯的部队袭击奥斯曼铁路的场景
1918年9月,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即将要落幕了。随着美国的参战,胜利的天平秤完全倒向了协约国。西线的德奥奄奄一息,东线的奥斯曼帝国也进入了它的末日。土耳其军队斗志涣散,逃兵率多达20%-40%,土耳其平民对战争毫无热情一心盼望战争结束。与之呈鲜明的是斗志昂扬阿拉伯起义军,在劳伦斯的带领下他们即将摘取叙利亚最大的战利品——大马士革。
他们在1918年9月30日晚上,进入了空无一人的大马士革城。
阿拉伯起义者们的临时营地
曲终人散
巴黎和会上的劳伦斯与各方代表
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8年的圣诞节前结束了。劳伦斯带领阿拉伯人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接下来他要进行的战争是在谈判桌上进行的。
劳伦斯以阿拉伯民族权利的西方捍卫者的名义出席了巴黎和会,他痛苦地发现此地的自己活得像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他为阿拉伯人的独立自主在各国权贵身上上蹿下跳,仅仅得到赞扬他个人英雄事迹的这点“零食”。至于阿拉伯人的利益权贵们全都惊人的保持一致的无视。
一战后的阿拉伯世界依然被英法瓜分控制
最令劳伦斯感到讽刺的是他的国王和首相在公开场合上赞扬他为英国作出的贡献,暗里却在他们的备忘录上写劳伦斯于英国的利益有害无益。这可能是劳伦斯拒绝授勋,落英王面子的关键原因。巴黎和会的结果无需多言,《塞克斯·皮科》协定基本实现,唯一的不同是英法瓜分了帝俄在中东的份额。
酷爱摩托车运动的劳伦斯
最终,和大多数传奇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劳伦斯于1935年死一场车祸,爱好摩托车飙车的他享年4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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