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选·美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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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刊于2018年8月6日出版的《财经》杂志,于2018年8月17日首发于财经杂志(ID:i-caijing),作者王晓枫,编辑郝洲。
反建制的特朗普与精英云集的智库风格迥异,前者在贸易战和一系列外交问题上的我行我素,让外界质疑智库是否不再是美国内外政策的推手。
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已将近600天,他的独特执政方式和反建制思潮为华府政治机制带来巨大变化。这一改变给华府政治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智库亦带来巨大冲击与挑战。
著名国际智库专家詹姆斯·麦甘恩(James G. McGann)领导的宾夕法尼亚大学智库研究中心在《2017年全球智库指数》中指出,美国是全球拥有智库最多的国家,自上世纪80年代起至今,美国智库数量翻倍,目前为止共有1872家智库,其中约五分之一聚集在华盛顿。
在研究能力排名上,美国智库的地位同样难以撼动,例如为人所熟知的布鲁金斯学会、传统基金会、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和兰德公司等。
成立百年的布鲁金斯学会在2017年全球智库排名中蝉联榜首,布鲁金斯学会为历届美国政府输送大量幕僚乃至阁员,例如,约翰桑顿中国中心高级研究员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和杰弗里·贝德(Jeffrey Bader)都曾为美国总统担任中国问题高参;也有高官卸任后会选择来布鲁金斯从事研究,例如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和耶伦,这种“旋转门”机制让布鲁金斯学会成为美国内政外交政策重要幕后推手。
然而,
反建制的特朗普与精英云集的智库风格迥异,前者在贸易战和一系列外交问题上的我行我素,让外界质疑智库是否不再是美国内外政策的推手。
2017年3月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召开内阁会议,签署有关“行政部门重组”政令。
图/视觉中国
上任伊始,特朗普就削减智库的资金。
伍德罗威尔逊中心在2017年全球智库排名中位列11名,三分之一经费来自联邦政府,以2017年为例,该中心收到1100万美元的政府资金,而在特朗普提议的预算清单中将被削减为700万美元,据《华盛顿邮报》记者克里斯托弗·英格拉哈姆(Christopher Ingraham)估算,特朗普将砍掉威尔逊中心雇佣52个员工的经费。
像布鲁金斯学会这样的百年老字号因为很少依靠政府资金支持,并未在预算上受到冲击,但同样受到特朗普执政带来的挑战。
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对《财经》记者表示,特朗普执政不仅对智库,而且对美国内政外交决策运作机制带来巨大影响。
“他当选是因为利用‘五反’,即反腐败、反精英、反全球化、反移民、反民权力量。智库是知识分子聚集的精英化机构,因此,在智库与政府决策部门、智库与民间社会的关系上造成很大负面影响。”
但对于特朗普当选给智库带来的改变,有特朗普“智囊团”之称的保守派智库传统基金会却给出了不同解读。
该基金会国际贸易与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詹姆斯·罗伯茨(James Roberts)认为既有变也有不变。他对《财经》记者指出,“特朗普当选出乎意料,因为这无疑打破了华盛顿左派媒体、专家以及政治领域中许多人的假设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同样,特朗普对政治的非常规态度让其政治对手失去平衡,无法有效回应。”
何为不变?罗伯茨说,
特朗普当选并未改变相互竞争的政策利益集团之间的基本哲学和政治差异,也没从根本上改变智库参与政策制定的过程和一直存在的理念竞争。他只是在除自由贸易外的各种议题上恢复保守的政策立场。
特朗普对保守派政策建议的重视令人赞赏,他的行动引起越来越广泛关注,这是传统基金会和其他持自由至上主义立场的保守派(即坚持小政府理念的人士)几十年来一直推动的政治理念和立场。
尽管有人投来赞赏的目光,但特朗普对象征精英政治的智库等机构保持怀疑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乔希·罗金(Josh Rogin)在文章中透露,特朗普更喜欢在私营部门取得成功的人士,而非学术领域的成功者。
在特朗普之前的美国总统治下,智库被看作是为总统政治提供公正、独立、创新和有洞察力政策的灵感源泉,因为它是不同于咨询公司和游说集团的非营利独立研究机构。在一定程度上,智库被视为行政、立法、司法之外的“第四部门”,或排在舆论监督之后的“第五权力”。
“智库注重独立性,正如布鲁金斯不愿被标签化为民主党智库,要保持有建设性的批评。政策探讨和批评是布鲁金斯学会等智库的义务,智库要对政府有牵制,而不是只给政府政策背书。这是美国民主惯例。”李成说。
保守派智库美国企业研究(AEI)副主席丹尼尔·普莱卡(Danielle Pletka)也认为,坚持理念且支持学者进行独立研究的智库才能成功。在2016年总统选举中,AEI的许多学者写信签名反对特朗普立场,因此未大规模进入特朗普政府。
纵观历史,从总统和智库关系角度看,历任总统各有特色也各有偏好,有的很依赖智库,有的则不是特别重视。
“每任总统都有自己青睐的智库,特朗普成为总统对一些智库来说是机遇,例如传统基金会。从内政、外交、防务到人事安排,传统基金会都对特朗普政府产生了影响;另外一些智库则要等待下一任政府,例如民主党领导的美国进步中心。”新美国基金会副主席彼得·伯根(Peter Bergen)对《财经》记者表示。
特朗普并不只是改变对某个智库的偏好,他还改变了总统与智库的互动方式。
李成解释说,特朗普政府决策和运作机制不同以往,他是一个毫无从政经验且代表美国社会民粹主义上升趋势的总统,因此,他全然不顾美国官僚体系运作机制,最明显的就是推特执政。
总统跨过媒体、智库和建制派精英等环节,直接和民众连接,这不仅对智库,也对美国媒体、官僚体系、外交领域运作模式带来冲击。
据统计,特朗普上任11个月就发出2417条推特,平均每天7条推特,这些推特中直接传达他的政治理念,例如,假新闻、建墙、反对奥巴马医改、减税等。
盖洛普民调显示有四分之三的美国人看、读或者听说特朗普的推特内容。
推特执政风格让特朗普经常不咨询他人意见就直接发布决定。
例如,有些内阁主要成员提前并不知道他与金正恩会面的决定,只是在电视上获悉;在新加坡美朝峰会后,特朗普在未和韩国总统通气的情况下就宣布取消美韩军演。
“不仅如此,特朗普解雇人员有时仅凭一句话,这种执政方式很特殊。特朗普对内阁成员都不以为然,更不会听智库学者的政策建议和评估。”李成补充说。
华府主流智库中很多学者都感受到这种改变,特朗普这种不确定性和随意性有可能为美国的内政外交政策带来误判,对此他们表示深切担忧。
2017年特朗普访华前,美国前驻华大使、伍德罗威尔逊中心杰出学者芮孝俭在一次公开活动上曾表示,希望习近平主席能够在特朗普访华期间直接向后者讲解两国间的复杂关系,因为后者不喜欢倾听他人的意见。
CSIS中国商务与政治经济研究主任甘思德(Scott Kennedy)曾在与《财经》记者交谈时感叹道,自己在华府工作多年,但越来越看不透美国外交政策。在他看来,即便是特朗普决策层内部人士也不清楚他的政策,因为他根本不就决策咨询他人,每天都有新消息,扭曲且发散,即便你很清楚怎样做有利,你也猜不透特朗普政策走向。
总统是美国决策体系中的最重要环节,无法与其良好互动不利于智库影响决策。
对于是否能改变这种不利局面,李成认为没有看到任何明确的良性互动迹象,特朗普仍像走马灯一样更替内阁成员,很多要职人事变化时间之快都是打破纪录的。
智库与总统之间不良互动关系一定程度上让外界对智库影响力产生质疑,有观点认为智库对决策和公共政策影响力在下降,“旋转门”已不再运转。
然而,这种观点不仅基于对美国政治生态缺乏了解,而且将智库影响决策过程和手段简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