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当妈的女人，是否吃相都较为难看？

illustration by Kate Pugsley

昨天，《我的前半生》最后一集播毕。

无论夸也好，踩也罢，你都不能否认：这是一部现象级的电视剧。若说2017上半年，是《人民的名义》笑傲群雄；那么下半年，则是《我的前半生》独步天下。

同是女性主义题材的大作《欢乐颂2》，高开低走，被围观群众吐槽成了筛子。除了受跟H&M牌衬衫一样劣质的剧情所限外，四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谈恋爱，很难引起我国观剧主力——中老年妇女的共鸣。少了她们的支持，想大火，很难。

《我的前半生》不同。小三、劈腿、抢男人、家庭主妇、单亲妈妈……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中老年妇女微信群里的原子弹。这么多猛药下成一剂，也难怪哄得观众们五迷三道。想不火，很难。

火到什么程度呢？昨天中午，我去剪头发，一向自诩时尚弄潮儿，只听嘻哈音乐、看美剧的kevin老师，突然问我，哎，你看《我的前半生》了没？

我说：看了。你也看了？

kevin老师说：看，哪能不看呀。最近这两周来的好多大姐阿姨，都冲我说，哎，你给我整一个，那个罗子君的发型吧。

我点点头：那不就是你给我剪的这头发吗？

kevin老师立马道歉：哎哟，不好意思啊，你瞧我这，都剪顺手了。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还数中老年妇女。

当然，《我的前半生》里头，中老年妇女的形象，并不是那么美好。

首当其冲的，是身为女配，却出尽风头的上海阿姨，薛甄珠女士。

前半段里，观众们对薛甄珠女士的批评，那可是铺天盖地的。只看前十集，薛甄珠女士和容嬷嬷，还有樊胜美她妈加起来，就是古往今来，讨人厌大妈界里的S.H.E。

编剧心里也明白这一点：越黑越火。所以用了无穷多的细节，去描写薛甄珠女士究竟是怎么“讨人厌”的。

比如有事没事溜来大女儿家，张口闭口就是借钱，末了，还顺手带走一水儿的名牌货。

比如到小女儿打工的超市，自备折叠刀，冲着货架上的西兰花一通猛削，时不时再扒点儿别的菜，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比如受邀到贺函的豪宅，商议罗子君的离婚大事，言谈举止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虚荣市侩的嘴脸跃然纸上，观众都替她尴尬。

面对这样一个上海阿姨，苏北观众和安徽观众都拍手称快，终于出了胸口一口恶气。鉴于薛甄珠女士的扮演者——许娣老师，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她是一位帝都人民派来的间谍，主要任务就是用精湛的演技，把上海人黑到体无完肤。

对此，我们期待上海出生的马伊琍或孙俪小姐，在下一部电视剧里的绝地反击。

除了薛甄珠女士以外，其他几位戏份吃重的中年妇女，剧中也不怎么讨喜。

凌玲小姐自不消说，集群众最讨厌的各类绿茶婊元素于大成，算尽心机，步步为营，放进《甄嬛传》里，是可以跟安陵容比比谁活得更长的角色。

在讨人嫌方面，凌玲的好姐妹小董不逞多让。先在酒局上，设计让罗子君出丑；又在唐晶入主晨星后，背后使阴招，搞得人下不了台。若说凌玲堪比安陵容，那小董也得是个琪贵人角色。蛇鼠一窝，谁也别嫌谁。

当然了，观众对罗子君这位中年妇女的态度，也是一波三折。

初出场时，其红配绿的衣裳，紫色海藻般的中长发，开口闭口就是买买买的主妇形象，曾引起一波大规模的吐槽——毫无疑问，这是诋毁我们家庭主妇，住在汤臣一品的贵妇慵懒地表示，我们上海的主妇哦，只穿开司米呢长裤哦，晓得伐？

到离婚后，剪了短发，改了衣品，活出了精气神，观众对其的好感度也一路飙升，表示：终于有点儿当代女性的模样了。

可惜当代女性的人设，没撑过两集就崩了。一路靠前夫和闺蜜男友的提携青云直上，末了，还要跟生死之交抢男人，来段二龙戏珠的戏码，于是乎，口水像《星际穿越》里米勒星球上的巨浪般汹涌而至——这是侮辱我们当代女性，身在国贸CBD的职场女表示，我们当代女性，最多也就睡睡闺蜜的男朋友啦，绝对不会跟他谈恋爱的！

接着，她把一只剃须刀片装进信封，说，这是寄给编剧的！

如果你仔细挖掘一下，这四位讨人嫌的中老年女性，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就会发现——她们都是单身妈妈。

允许我以一点恶意来揣度的话，那就是：我们的目前的编剧群体，以单身女性和gay居多。让他们来写，有意无意间，就会把单身妈妈妖魔化。

这类人情感一般较为细腻和充沛，写起东西来大开大合，观众们都喜欢。就像当年开小妞电影先河的《失恋33天》，也是鲍鲸鲸小姐在失恋后，一口气写出来的作品。

嗯，这也是难以避免的，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可诛。就像这几年，年轻人不遗余力地把结婚和生孩子妖魔化一样。

这怨不得编剧们。其实我国文人对母亲的歧视，由来已久。三百年前，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头，就借贾宝玉之口说了：“……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生了孩子的女性，就由珍珠变成了鱼眼珠子：这变化不仅是相貌上的，更是气质上的。

比如王夫人，当年刚嫁进贾府时，也是个天真烂漫的活泼少女。谁知二三十年过去，生了三个孩子以后，就变成了木头疙瘩一样无情无趣的太太，逼死金钏，撵走晴雯，阻挠宝黛相恋——不仅老公嫌，婆婆嫌，读者见了，也是嫌弃得掩鼻而过。

是否所有的母亲，在孩子渐渐长大时，都会慢慢消磨掉曾经拥有的生动、活泼、优雅、得体，变成一颗人人嫌弃的鱼眼珠子？

《我的前半生》甫一面世，就激发了一场“亦舒女郎到底什么样”的大讨论。

许多姿态颇高的文化人，如反叉叉阵地老师，庄叉婷老师以为，亦舒女郎，就是要高雅、冷艳、敢作敢为，男人只要最好的，衣服只爱性冷淡色，除此以外，皆是扯淡。

殊不知时时强调“做人最要紧姿态好看”的亦舒，当年为跟岳华的一段恋情，曾持刀去男友家大闹一场，更与郑佩佩争风吃醋许多年，在爱情中丑态毕现，全然不见“姿态好看”四字的精髓。

说到底。陷入爱情中的女人，很难保持“姿态好看”的理智。这也难怪，那些在嫁人前知书达理，斯斯文文的女孩子，为什么在跟老公洞房花烛后，就会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泼妇。

这还只是老公——为了情郎，女人或许可以舍弃自己；但为了孩子，大多女人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全世界。

母亲二字，似乎有神奇的魔力。为了这二字，女人可以去拼，去搏，去斗，去争，去抢，全然无视体面、优雅、正义、公理对她的阻挠。

在一个母亲眼里，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她的孩子。

这种情况下，姿态必然不会太好看。文艺青年们眼里的优雅，是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端着香槟，穿着华服，含笑讨论艺术及文学。而不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了自己和儿女一口饭，一件衣，在太阳底下流泪又流汗的劳动妇女。

这大概就是贾宝玉感概的：女孩子由珍珠变成了鱼眼。

薛甄珠女士从何时开始翻盘？大约缘于罗子君在法庭上，为争夺儿子抚养权说出的一番肺腑之言——

“我妈妈很年轻的时候，就一个人拉扯我们两个孩子。她那么辛苦，所以脾气大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

在那一刻，即将成为单亲母亲的她，一下体会到了薛甄珠女士的苦心，这是同为母亲之间的心灵共鸣。

薛甄珠女士嫌贫爱富，那是因为她只想两个女儿衣食无忧，能找到一个体贴的老公。

薛甄珠女士贴上有钱老华侨，那是因为想给自己晚年找个依靠，尽量不去拖累两个自身难保的女儿。

薛甄珠女士小气抠门，在超市里削掉西兰花的菜帮子，在临死前，却给女儿们攒下三十多万的存款，也是她最后能挤出的一点奶汁子。

凌玲小姐插足别人的家庭，某种程度上，是否也是为了给自己孩子，找个更强大些的依靠呢？

小董在陷害唐晶的阴谋破局后，除了塑料花一样虚伪的姐妹情谊，或许，也是为了升职加薪，给自己女儿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罗子君感动的，难道不是因为贺涵甘于三番五次扔下工作，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陪伴她的宝贝儿子吗？

是。她们此时此刻的嘴脸，都说不上伟光正、白莲花，但大多母亲都这副嘴脸——谁对我孩子好，谁就是对我好。至于是不是违背常情，作奸犯科，对不起，我管不了。

《我的前半生》里头，戏份吃重，又较少为观众诟病的，唯有袁泉饰演的唐晶一人。

袁泉漂亮，气质又清冷。演起唐晶，得心应手。她一出场，文艺青年们通通高潮，交口称赞：这才是亦舒女郎，这才是当代女性！

当然，在剧中，她没有孩子。

所以，到底什么才算“亦舒女郎”？

翻看亦舒300多本小说，不难发现，那些可亲可爱的女主角们，大多饱读诗书，年轻美丽，孑然一身——这种女孩子，很难不高雅，很难不得体。

因为，她们根本不会被世俗的烦恼所羁绊。

她们无牵无挂，敢爱敢恨。世界是广阔的，而这广阔的世界中，只有她们一个人，只需一个小小的行囊，便能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亦舒笔下的女郎，都是爱自己的。因为爱自己，其余一切，都可弃之如敝屣，姿态当然潇洒好看。

但有了孩子的女性，会怎么样？

别说天然强大的母爱羁绊，让女人很难下狠心抛弃亲生儿女——哪怕是那些冷血母亲，若为了浪迹天涯而抛弃孩子，就算最最特立独行的文艺青年，恐怕也不好意思张嘴夸一句：做得好。

他们也是孩子——他们不敢想象，被亲生母亲抛弃，会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女人，如何做一名潇洒如风，来去自如的亦舒女郎？

亦舒四十多岁时再婚，冒着极大风险，人工授精生下一个女儿，视若珍宝。为了女儿的前途，甘愿舍弃香港的这片事业福地，移民去加拿大乡下，洗手做羹汤，当一名家庭主妇。

如今的亦舒，估计也写不出狠心抛家弃子的女主角来了。

实际上，在亦舒笔下，狠心抛弃亲生孩子的女人，下场十分凄惨：《她比烟花寂寞》里的女主角姚晶，为了演艺事业，把私生女儿瞒了一辈子。到最后，得不到爱人，得不到婚姻，孤苦死去，连遗产都没人肯要。

对于此，文艺青年有什么好指责，剧中一个又一个的单亲妈妈，不够优雅，不够亦舒呢？

毕竟母亲，就和tfboys的亲妈粉一样，是不讲道理，不讲原则的——谁骂了我家爱豆，那就要揪在地上批倒批臭！

“亲妈”二字，可谓十分生动形象了。

就像凌玲小姐在给自己孩子报了美国夏令营，却只给陈俊生孩子报了本地夏令营时说的一样：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后妈，难免偏心。

这话不中听，却道出了天下所有后妈的心里话。

相比之下，父亲则潇洒得多——这话他听听，憋屈了一会儿，想了想，便释然了。

毕竟罗子君抱着儿子在雨中哭泣时，他还忙不迭陪新欢的孩子看电影呢，是吧？

亦舒笔下的女郎，就像大观园里头的十二金钗一样，年轻过，活泼过，优雅得体过，敢爱敢恨过，像珍珠一样熠熠生辉过，最后，都难免堕落成一颗鱼眼珠子。

为“亦舒女郎”哭天抢地的文艺青年们，就像沉迷于灰姑娘童话的小孩子一样：眼中只有美好的东西，却不知灰姑娘结婚后，将会面对的要是什么。

是茶米油盐酱醋茶，也是一地鸡毛。

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太多：要持家，要敬业，要爱子如命，要美丽优雅……可惜啊，女人的一辈子就那么长，能力就那么些，很难做到尽善尽美，顾了这个，便会偏了那个。

那种臆想中的完美女人，别说亦舒，就连唐七公子也不敢写啊！

一如剧名，亦舒笔下的都市女郎，大多也就是，一个女人的“前半生”了。女人的“后半生”，多半也就成了亦舒女郎的反面。就像她在《故园》里头说的一样：年轻的时候，就该让男人在门口等久些。因为以后，你还不知道会怎么天天在家里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