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是西南联合大学成立八十周年。
八十年前的今天,由南迁的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在长沙组建成立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在长沙开学(这一天也成为西南联大校庆日)。
由于长沙连遭日机轰炸,1938年2月中旬,经中华民国教育部批准,长沙临时大学分三路西迁昆明。1938年4月,长沙联合大学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这就是中国教育史上大名鼎鼎也是千古中华第一高校西南联合大学的由来。
关于西南联大的史料与记载甚多,我独爱钱穆先生在《八十忆双亲及师友杂忆》中提到的短短几笔。这十余年中,旅途中每每翻阅这些章节,屡读屡新,愿撷取出来与诸君分享。
自西迁入滇以后,抗战即将进入漫长的相持阶段,条件愈发艰苦,西南联大未能聚在一地办学,各大院系各自择地开课,文学院定在蒙自。钱穆特别喜欢这个新校址,他笔下蒙自独有的秋生杨柳,仿佛是这所战时名校和西迁学子们战乱中勃勃生机的不屈象征。
出学校去湖上,先经一堤,堤上一门,有一横匾,题"秋至杨生"四字。初不解其意,后乃知入门一路两旁皆种杨柳,雨季过,即交秋令,杨柳皆发芽,绿条成荫,更为湖光生色。柳皆春生,惟此独秋生也。余自此每日必至湖上,常坐茶亭中,移晷不厌。
西南联大由三所名校合并组建,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学院师生一时之间风云际会在在蒙自这个小小地方,对当地
风土人情
自是巨大冲击,乃至风俗习惯为之一变。
师生皆环湖闲游。远望女学生一队队,孰为联大学生,孰为蒙自学生,衣装迥异,一望可辨。但不久环湖尽是联大学生,更不见蒙自学生。盖衣装尽成一色矣。联大女生自北平来,本皆穿袜。但过香港,乃尽露双腿。蒙自女生亦效之。短裙露腿,赤足纳两履中,风气之变,其速又如此。
无论风致如何多姿多彩,对大学者而言最重要的仍然是寻找深研学问的幽静之地,钱穆自不例外。他在学校附近的宜良北山岩泉寺找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处所:
大殿左侧为寺僧宿舍。向北尽头为厨房。左侧有一门,过门乃别墅所在。小楼上下各二楹,楼前一小院,有一池,上有圆拱形小石桥,四围杂莳花果。院左侧又一门,门外乃寺僧菜圃,有山泉灌溉,泉从墙下流经楼前石阶下,淙淙有声,汇为池水,由南墙一洞漏出寺外,故池水终年净洁可喜。
院中有一白兰花树,极高大,春季花开清香四溢。道士采摘赴火车站,有人贩卖去昆明。张妈以瓶插花置余书桌上,其味浓郁醉人。楼下阶前流泉,围砌两小潭蓄之。潭径皆两尺许,清泉映白瓷,莹洁可爱。张妈以中晚两餐蔬菜浸其中,临时取用,味更鲜美。
余在上寺心情较下寺更愉快。尽日操笔,《史纲》一稿,乃幸终于一年内完成。回思当年生活亦真如在仙境也。
抗战胜利后,余重来昆明,每念岩泉上寺,乃偕友特访之。知曾驻军队,情形大非旧况。闻张妈已去昆明,询得其主人家地址,返昆明后求未获。静庵道士亦穷苦,闻仅赖白兰花度日。余去,适彼离寺,亦未遇及。人生乍变,良可嗟叹。
最近余在香港晤伟长侄,告余彼夫妇近赴昆明,特去宜良访上下寺。均已被乡民撤除。仅道旁尚留有石碑数处,约略可想见其遗址。余闻之,不胜怅然。
钱穆在宜良岩泉寺完成了《国史大纲》这部重要著作,此地的清幽环境让他念念不忘,离开西南联大后曾重访旧居。晚年客居香港时也和来访的侄儿钱伟长聊起这个生命中的重要处所,无奈物是人非,“人生乍变,良可嗟叹”。
西南联大留给钱穆的记忆自然不止是绝幽美景,也肯定不止是山居岁月。在烽火连三月的抗战岁月里,不可能有完全安静的书桌,也不可能有条件静下心来皓首穷经。
身为大学问家,钱穆对即将开赴前线的西南联大学子们的赠言,竟是要随身携带并熟读清初宛溪先生顾祖禹的历史地理巨著《读史方舆纪要》,盖其中有兵法地形之要也。
余在昆明时,有联大学生赴湖南江西前线者,临行前来求赠言。余告以诸生赴前线,首当略知军事地理,随身盼携带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一书,即就湖南江西两章细加阅读。余观日军来犯,军中必有熟此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