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小鸟与好奇心
你的头条不该只是些无聊事,让好奇驱动你的世界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杭州本地宝  ·  花灯、游园会、舞龙……杭州元宵活动推荐! ·  昨天  
余杭时报  ·  今天22时10分!余杭正式进入…… ·  3 天前  
余杭时报  ·  余杭这些重大项目,春节不停工! ·  4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小鸟与好奇心

井中男孩|斯蒂芬·安德雷斯

小鸟与好奇心  · 公众号  ·  · 2024-03-25 15:48

正文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三十九卷,为免费内容。

《井中男孩》是一本自传体长篇小说,借助小斯蒂夫的童年生活,折射了德国摩泽尔河畔乡镇在“一战”时的样貌。是对德国民间风情诗意、长卷式的展示,是温暖动人的成长小说,也是对成人世界种种状况的质问,对生命真谛的思考。

书名出自主角与园中水井的独特经历。爸爸曾告诫小斯蒂夫,不要靠近水井的洞,他却悄悄跑去,发现井里有一个向上窥看的小男孩。不管自己做什么、喊什么,小男孩都会跟着模仿。而别人家的水井中却看不到小男孩。他想将其当成自己一个人的朋友。对主角来说,一切都如沿溪行走般莫测,随时会拐入迷途。无论是麦子脱粒、磨面粉,还是搬家、上学,都是如此。所幸,他借助内心的一泓清井,把一切照亮。他也终于从摇篮中的孩子,长大成人。

经后浪文学授权,我们摘选了《号房、采集荨麻、被偷的梨和当英雄的渴望》一章分享给读者。

本书现已上市,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购买


此后几天甚至几周内,来的并不是“蓝衣红裤”,而是穿绿军装、蓝军装,最后是穿灰军装的士兵。他们睡在我们的谷仓里,干草铺地,院子里拴着他们的马,房前停着他们的车,式样跟我们的车完全不同。有几个兵仪表威武,举止得体,他们睡在平时很少用的大客房里。整个村子全是士兵;到处都能看见步枪、钢盔、马粪、皮带、靴子、闪亮的纽扣、彩色花边、白铁罐头盒,以及“红烧牛肉大炮”,这是士兵们对活动的军用厨房的称呼。入夜后还能听见街上有马蹄的嘚嘚声、马匹的嘶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听得见命令声、跑动的脚步声、行军声、歌声、笑声,以及车辆的隆隆声。虽然在梦里,我还常常不得不到地下室去,受战争的折磨,可是在大白天,我跟村子里的孩子一样,总是跟在战争后面转。我很喜欢它的喧闹和杂乱,它的铿锵的金属撞击声以及向远方的突进。我不断地发问,很快就知道了钢盔上的土豆以及上面那个尖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闪亮的钢盔为什么喷上一层绿灰色的漆,肩章为什么中间隆起,我一眼就能分辨出野战炮兵和步行炮兵。在谷仓里,我拿起他们的军刀,挥动双手,砍向一捆捆干草,很快我就能根据刀的重量、长度和弯度,判别它们是轻骑兵的、重骑兵的还是野战炮兵的。我每次见到凯塔,就告诉她:“我当兵了!”而且,我每次都一口气答应她,从战场回来就跟她结婚,当然谁也说不准是不是一定能回得来。我看见她脸上一副愁容,感到是一种享受:她平时总是张着嘴唇,露出牙齿,显得十分爽朗,现在,她红红的嘴唇闭上了,微微颤抖,洁白的牙齿看不见了。那样子像是在哭泣。

士兵们住了一星期就走了,我只有到火车站看凯塔时才看见士兵。运载伤病员的火车从这里开过。我们站在铁轨前的铁栅栏边,数着一节节车厢。火车慢慢地向弗伦驶去,我们可以久久地目送它远去,凯塔说,开得这么慢是“因为士兵们都受了伤”。我不禁回想起救护节,回想起牲口车里快活的喧闹声,口哨声,火车站前空旷地上穿着礼服的大人。牲口车现在都关着门。我们只看见从客车窗户向外挥手的士兵——他们是轻伤员。

到了落叶时节,我们每天都听见空中传来轻轻的隆隆声,夜里也常常听见,有些天,这隆隆声使窗玻璃白天黑夜不停地颤动、震响。这是在法国境内的大炮声。一天吃晚饭时,我问这是我们的大炮还是别人的大炮。父亲严厉地看着我,说:“这是大炮,你还觉得不够吗!”母亲叹了口气说:“唉,可怜的法国人,现在,他们只好让土豆烂在地里了!播种也谈不上了!”

在学校里我们学了一些诗,都是骂法国人、英国人、俄国人和塞尔维亚人的,威胁说要到天主的刑事法庭去告他们,惩办他们。我的哥哥还不是士兵,我当时感到有点羞愧。老师在每个班里都问,谁的父亲或哥哥在部队当兵,我却不能举手。

学校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着西方的战线。每过一天,德国人挺进的弧形肚子就大一点。人们都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父母亲很喜欢听这话,因为他们希望马丁留在家里。第二年复活节,蒂普赫纳老师来教我们这个班。他把战线和战役计划都画在黑板上,比布克斯还热心,他说,德国人撤退时给法国人设下了一个大陷阱。可是有一天,他用海绵擦掉西方的战线图,又给我们解释什么是阵地战,但很快就不再提阵地战了。人们反而说,德国和奥地利处在东西夹击之中,残忍的敌人企图让我们饿死,从而对妇女和儿童也开了战。所以我们必须自救。于是有一天,我们开始采集荨麻。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摸过这种植物。据说,可以从这种植物的茎里抽出线来。在我看来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我们必须从荨麻这个词里抽出第三个 N。可是,正是考虑到这个完全无用的 N,我才不相信用这些线可以做成麻布。相反,我估计他们让我们去采集荨麻是因为这项工作很苦,我们采集时把手都烧坏了。现在不是打仗嘛,谁都得受点苦。正像蒂普赫纳老师所宣布的那样,我们村子里已经有两位英雄为了天主、皇帝和祖国在光荣的战场上阵亡了,我的哥哥马丁也很快就要应征入伍了。


老师在每个班里都问,谁的父亲或哥哥在部队当兵,我却不能举手。


于是我在采集荨麻时非常卖力气。我用愤怒的手去抓阴险的植物,就像抓毒蛇似的,在它咬你以前就得扼死它。荨麻生长在偏僻的、没有开垦的山坡上,非常繁茂,我把它看成战争,咬牙切齿地用镰刀向它乱砍,最后,在这场变形游戏中,我自己也变成了战争,拿着镰刀一批批把人割倒。蒂普赫纳看见我很卖力气,常常——像朗诵盖贝尔的诗那样——抑扬顿挫地当着大家的面表扬我。他双手深藏在粗呢大衣口袋里,站在那里说道:“荨麻烧人,没有错,是烧人!可是,难道天上就不燃烧着战斗的烈火吗?难道英雄的伤口就不烧得人火辣辣地疼痛吗?难道高尚的人脸上就不燃烧着满腔的怒火吗?跟这种大火相比,荨麻的小火算得了什么!”然后,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歪着脑袋听着远方,或者用小耳勺挖耳朵,看看挖出来的耳屎,用嘴一吹,小心地用指甲把耳屎从耳勺里抠掉,突然,他愤怒的眼睛盯着我们,大声喊道:“你们干吗呆呆地站着,像你们的父亲做完弥撒、站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一样?干吗那么瞪着我,我又不是宝袋!你们是在荨麻战线!尽你们的力量去战斗!即使你们光着身子冲进荨麻丛里,在里面打滚,比起那位诗人歌颂过的某个英勇少年来又算得了什么,我告诉你们,那位少年在祖国的祭坛上,在烈火中牺牲了他的右手,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有一首诗是歌颂这位少年的,可惜大家都不知道,诗的结尾几句是——我朗诵给你们听,你们要记住:

一只孩子的手
在祭坛的烈火中焚烧,

拯救了整个国家。”

学校库房里晾着一串荨麻。我们不断地学习爱国诗歌和歌曲,有时停课——虽说这种情况越来越少——庆祝攻陷某个要塞或某个战役的胜利。可是后来采集荨麻的活动停止了,学校派我们到森林里去采集山毛榉的棕色种子,因为这种子能榨油。打仗的事,在学校里谈得越来越少了,而在家里以及别的地方却谈得越来越多了。

马丁现在在部队里。他走了以后,母亲在家里总是阴沉着脸。她不理解我为什么还继续玩纸做的士兵。冬天,我和尼克尔在煮饲料的小屋里把铅灌进借来的模子里,铸成士兵。一个晚上,她突然闯了进来。她看着我们把铅放到铲勺上,把铲勺伸进火里,然后把熔化的金属倒进模子,把模子放进水里冷却,熔化的铅就凝固成了闪着银光的士兵。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她问。“铸铅士兵。”“原来这样,铸铅士兵!”她看着我们,当我们打开模子,给她看新铸的铅士兵时,她只是摇摇头。然后,她揭开锅盖,看看给牲口吃的甜菜拌谷糠熟了没有。她把盖盖好,抬头看看挂着第一批香肠的烟道说:“你们别再往灶里添煤了。香肠熏好后每个星期给他寄一包。”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轻轻地说:“他已经写信来了。”她下巴往前努了努,只有眼泪快流出来时,她才这样做。“他现在在前线。”她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听,你们听!”饲料房的玻璃窗在震响,我们早就习惯了。听那声音,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纤弱的手在敲击玻璃似的。同时,我们听见一声轻微的、沉浊的轰响。

“这是凡尔登的炮声,”尼克尔说,“胡斯曼老师说了,世界上最大的战役正在凡尔登进行!”

“啊——在凡尔登!”母亲轻轻地说,“最大的战役,马丁大概也在那里。他们总是把最强壮的人派去打最大的仗。这可怜的孩子,以前连头猪也不会宰,现在要他杀人。他的父母可没有教过他杀人。”她沉默了一会儿,直直地凝视着饲料房蒙上灰尘的窗户。她两手交叉着放在裙子下的肚子上,每当她沉思时,她都这样。“你们可不该做这种事!”她突然说道,用脚在地上扫了一圈——正好从新铸好的士兵身上扫过去。“噢,妈妈,”我喊起来,“多漂亮的士兵!我们只不过玩玩嘛!”

“是的,玩玩!而那些孩子却在那里送死!我真不明白!”说最后几个字时,她已经往外走了。我们把踢倒的士兵一个个扶好了,又铸了些新的,喂了牲口以后,我们把所有的士兵都放到刨木头的刨板上,尼克尔数我的军队有多少兵,我数他的。刨板中间张起一只袋子,使双方都看不见对方怎样列阵。我们把士兵掩蔽起来,让对方看不见他们部署在哪里。最后搬掉分界墙。

尼克尔用一把旧的小号吹出一个信号,我摇动了一阵锅盖,战斗就开始了。每人有一门大炮,用鞋钉当炮弹,尽快地从自己的士兵头顶上向敌方射击。战役持续了五分钟,然后,“我们团结一致,飞驰过战场”,我们用的是骑兵的术语。取胜的并不是射死敌兵多的那一方,而是被打死的士兵多的那一方,因为这证明这一方最英勇,最大胆。


这可怜的孩子,以前连头猪也不会宰,现在要他杀人。

他的父母可没有教过他杀人。


打完一仗,胜利者就在刨板上往前挪动一个孔;平时,这些孔是用来插铁钉以固定要刨的木头的,现在正好用来插表示战线的标记。倒下的士兵从战场上撤下,游戏继续进行,直到一方没有兵了,或者虽然还有士兵却没有地方部署兵力为止。接着签订和约,在多数情况下——如果不存在进贡某种东西的可能——和约规定失败一方必须在第二个星期做一项本来归胜利者的工作。如果尼克尔代替我做我本来该做的某件活计,父母亲和姐姐们就说我是懒鬼,称赞尼克尔勤快、好帮助人,到了下个星期,他们的批评和表扬的对象就换了个儿。他们没有发现这里暗中起作用的是战场上谁有幸取胜。被打败的军人不得不洗甜菜、拔草、取酒、码劈柴、抱劈柴,他得到别人的表扬,却从来不跟人说一句,他事实上是被俘的军人,在为胜利者做事,一直做到自己成为胜利者为止。这期间,尼克尔非常热心地阅读《特星尔人民之友报》。这样,很快就有一些在真正的战争中比如在凡尔登使用的说法进入我们的战争游戏,我们用小炮射击时,凡尔登的大炮每天晚上都为我们做伴。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尼克尔一起在床上作了一首战争诗。第二天,我把诗交给了《施维希信使报》。然后,我们等了足足好几个星期,等着诗歌在报纸的最后一页登出来。尼克尔把他读过的好些东西写进了诗里,就像他把好多读到的字眼用到我们的军事游戏里一样。我不知道,我们的诗的这部分外来成分是从哪儿来的,尤其是最后两行:

勇敢的儿孙跟他们完全一样,

今天在麦茨和龙维打了胜仗。

过了不到四个星期,一次下课以后,蒂普赫纳老师慢慢向我走过来,用手指招呼我,其实只是用半个手指,弯了弯指尖。我立刻就觉得胃里不好受,很快考虑着,他现在到底为了我无数过错中的哪一件要惩罚我。我从一人高的铸铁炉子旁走过时,炉子里噼啪响了一声,我赶紧跨了一大步跑过去,好像炉子要抓住我烫我似的。蒂普赫纳把头往左边一偏,抠起左耳来,他不看我,而是看着远处。最后,他习惯地看看小耳勺,吹了吹,收起耳勺,突然,用闪亮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朗诵诗歌似的很庄严地对我说:“你的父母都是值得尊敬的人,虽然你不是施维希人,你现在怎么也陷进了施维希的泥坑里,滑上了轻率的道路,甚至跌进罪恶的深渊?”说着,他从一直扣到脖子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梳子,梳理起棕色的小胡子。这时,他稍稍仰起头,好像把我忘了似的。

我在我良心的厅堂里跑来跑去,看见墙上挂着各种各样我回想起来都觉得讨厌的事。最近几个月,我不去做学校的弥撒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倒是每次都去教堂的,不过是一个人,一进教堂,就爬上楼梯,登上钟楼,从那儿眺望施维希,直到我身边的钟响起来,告诉弥撒已经做了一半,我便立即从钟楼上爬下来,在一条小胡同里等着,当学生排着两行过来时,我赶快溜进队伍,连布克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现我每天早晨是怎样逃避跪硬板凳的。难道现在露了馅不成?

蒂普赫纳这时却说道:“我说,你怎么也加入了越过别人的财产的篱笆、偷别人东西的人的行列?”

我吃了一惊——当蒂普赫纳像炒菜时闻味那样往前伸鼻子时,我承认了:“是的,我拿了人家的梨。”

“是这样——拿了?你是要说,你偷了梨?好,你也偷过梨!为什么不会呢!那么,是在哪儿偷的,你说!你还是你们家的骄傲呢!”

“在赫施他们的园子里。”

“你现在还讲错误的德语!跟我说,‘在赫施的园子里’或者‘属于赫施先生的园子里’,这样一个韵文字眼把你的罪过表现得更清楚了。好,先说梨的事情!”

当蒂普赫纳——他大多不看我,而看着远方——说这一大段话时,我回想起那天下午的事,大概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母亲让我给一个老太婆送一锅豆汤。我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一个编入预备役的学生。他立刻命令我陪他一段路。我不能拒绝预备役士兵的要求,否则他会揍我一顿的。我跟他走到摩泽尔河和村子之间的一片草地上。那是晴朗的秋天,我们在赫施园子后面的草地上躺下。园子的墙是红色的,用砖头砌得整整齐齐,墙上露出一排排果树的树冠。预备兵开始讲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赫施先生的许多坏事,大部分我都听不懂。最后,他轻轻地对我说:“他还是个共济会会员呢,这个赫施!”

我不知道共济会是什么,就问他。预备兵告诉我,他们是些把灵魂给了魔鬼的人,为此,他们一辈子得到他的钱。“魔鬼帮助他们三次,”我的同伴轻声说,“到第四次魔鬼就要把他们勾走。”预备兵甚至知道魔鬼活活地掏出牺牲者的心脏。他接着说,这种共济会会员的东西可以随便拿,爱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这不是偷人的东西,而是偷魔鬼的东西,这种富有的恶人都是从魔鬼那里得到他的一切的。

说到这里,预备兵要我爬到墙上摘梨,我的锅和口袋能装多少就摘多少。赫施这个懒虫每天中午都睡觉,他也没有狗,而且果园离他的家很远。


你现在怎么也陷进了施维希的泥坑里,滑上了轻率的道路,

甚至跌进罪恶的深渊?


我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思考着。梨并不怎么吸引我。可是,梨是属于魔鬼的,这一点倒刺激了我,因为我当即相信这种梨肯定特别好,那是魔鬼买他灵魂的钱嘛。我看了看果树的树冠,随即就站了起来。预备兵帮我爬上了墙。直到踏上别人家果园的土地,我才吃了一惊,感到我的行为是坏的。果园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园子。花畦和修整得很漂亮的树篱旁是闪光的石子路。我站在原地没动。小树沐浴着阳光,仿佛让我给吓着了,当我壮起胆子挪动脚步时,石子路就发出了声响。在我听来,仿佛每一块白色小石子都是看守人。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恨不得哭出来,一切都是那样光彩夺目,那样宁静,那样井井有条,只有我不是,我是入侵者,是小偷,跟这一切多么不协调。可是我害怕那个预备役士兵,他在墙外轻轻地催我快点摘。就这样,我跑到最近一棵树旁,摘满了一锅,然后,踩着拴铁丝的铁柱,翻过墙回到草地上。我把梨倒在预备兵前面的地上,一句话不说就跑开了。

我现在给蒂普赫纳讲述我翻墙进了赫施家的果园。

“你是一个人跳进去的?”

我点了点头。我非常羞愧,要不是怕预备兵挨了蒂普赫纳的打以后会加倍地报复我,我会立刻说出他是教唆犯。

“你这只贼手从树上拿了多少梨?”

“一满锅。”“好,一满锅!锅多大?”

“这么大——”我用手大致比画了一下锅的大小。

“原来这样!你的锅肯定比这要大,谁不想缩小他的罪孽!你,你曾经在割荨麻时为祖国勇敢地烧坏你的手,却在夜间——”

“那是中午。”我恐惧地喊道。

蒂普赫纳呆呆地看着我,好像吃了一惊。“中午?我的天主,你难道不怕太阳的眼睛?不是说,窃贼都是夜里出来的吗?而你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这样大一只锅爬墙!那么说,你的可耻行为是早就有准备的,早就计划好了的。在天白天——爬到墙上……现在我明白了,那么对这个,我也不奇怪了,我现在明白了——”

说到这里,蒂普赫纳慢慢地把手伸进上衣里面的口袋,拿出一张条子,条子上是我用工整的字体写的诗。他用两个手指拿着那张纸,其他几个手指远远地叉开,仿佛那张纸很肮脏。我不懂这首诗怎么会落到他手里的,为什么他正好在这个时候拿出这首诗。

“这比梨还糟,”他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又理起胡子来,“因为锅里放着你偷来的梨,那里头没有属于你的东西。而在这首诗里,你却把你自己不成熟的、酸涩的、虫蛀的、长满疣子的诗句和洁白的、甜蜜的、光滑的、无可指责的、健康高尚的诗句放在一起。你听听这几句优美的诗:

哪里有像他们那样骄傲的男子汉?

哪里有如此渴望胜利的军队?”

蒂普赫纳老师把头往后斜仰着朗诵了上面两句诗。他会背这首诗,诗是我写的,可我却只会背其中真正由我自己写的那几句。仿佛为了谨慎起见,蒂普赫纳看了一眼纸条,皱起鼻子说:“现在你听着,你接着这两句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有的很快开进巴黎,

有的很快进入天国。”

“一个诗人看见他的艺术跟这类垃圾混在一起,他会有什么感觉啊!他的感觉就像一匹高贵的战马到头来和剁成碎末的猪肉混在一起,灌进香肠里的感觉一样。”他停顿了一会儿,摇着头看我,“巴黎和天国——韵押得多蠢!再说‘有的……有的……’这哪里行,这是最枯燥的散文。”

蒂普赫纳又停住了,他的眼睛闪射出怒火。“九岁就做这种事!九岁,你就向报纸投诗稿,而诗里一半是偷的。昨天,《施维希信使报》的基帕弗尔先生把这张条给我时,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他转过身走向柜子。“让我碰上这种事……这种事。”他抬高了声音,说了好几遍。我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根棍子,吓了一跳,他拿的就是尼克尔所说的那根扫烟囱工人的弯扫帚把。他用棍子指了指凳子说:

“偷一锅梨打一下,爬墙打三下;抄袭人家的诗打十下!算算一共多少下!”

我太激动了,算错了好几次。

“十四次,”他最后说,“在荨麻战线,你在敌人面前表现得很勇敢,给你减四下,剩十下!”

我本以为在赫施的果园里偷的是魔鬼的梨,我也一个没有吃,现在却得到了报应。别人的诗也不是我糅进诗里去的,那是尼克尔干的,因此我大大抱怨了他一顿。当天晚上,我在饲料厨房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开始他非常同情我。可是,尽管我详详细细地讲了蒂普赫纳的责备,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不能把别人的诗糅合到自己的诗里。晚上,他给我看一张明信片,他就是从明信片上抄下那些诗的。上面画着士兵们在炮火的硝烟中冲上一面山坡。画的下面写着: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