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三岁以前,我的爸爸老火同志都在外贸运输公司开长途货车,开着加挂的三菱20多尺集装箱大货车,去各种沿海城市的港口码头往北京运货。路上累了,就找个小摊停一停,要一碗素炒饼,二两白酒,暖和了继续赶路。夜里就睡在货车上。有一次拉着拉着遇到鬼打墙,怎么走都是原地打转。扔了点吃的在车前头,说了一些好话,再开,就开过去了。
那时候还没有高速路,塘沽新港一天打来回3块6,去上海要4天半,一趟能赚26块,80年代还算是不错的收入。
国家彼时物资匮乏,食物样样靠配给。尤其是进入秋冬更是没什么花样。北京的冬天
,家家平房外摆着一堆堆的黑色蜂窝煤,屋子里生着火炉子。最香甜可口的食物记忆,也就是放在火炉子上烤焦的馒头片,抹上一点酱豆腐,或者是红糖棒子面做的窝窝头,切成片,也放在炉子上烤,就“高沫”花茶喝。
由于老火常常去外地出差,就能
从外面带来不少北京找不到的好吃的。
比如他去渤海湾拉货,路过海边看到渔民打上来的螃蟹和皮皮虾,多到“堆成山”。皮皮虾7分钱一斤。他给了渔民1块,渔民说你货车上有最大的桶你拿过来,想要多少螃蟹多少吓,你能装多少,就拿走多少。
他在外出的时候,妈妈就带我住在姥姥家。
老火有时候从港口卸货回来是半夜,直接开到姥姥家,拎着一桶螃蟹来砸门。我姥姥则立即起身把炉火烧旺,剁姜,烫酒,蒸蟹。我岁数小,又过敏又哮喘,所以既轮不到我吃酒,也轮不到我吃不到蟹。躺在被窝里,羡慕地大人,啃着一块姥姥塞给我的烤糖窝头片,在一屋子蒸螃蟹的氤氲,和爸爸妈妈姥姥嘬螃蟹腿儿的声音里睡去。
其实啊,一日三餐中最好吃的那顿饭,不在三餐之中,在第四餐夜宵这里。
你可以把夜宵视作今日电影之加映、返场or 花絮。在午夜难以入睡,心魔越发清醒:是要坚决维护“过午不食”的信念,还是“撒欢儿吃点什么好”,一旦你心头涌现这样僵持的想法,就需要早早做个了断。不然你将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一夜无眠。
吃吧吃吧吃吧,小恶魔在你耳边吹气。只吃一点点。大不了明天多运动呀。哎,十有八九你会被它打败的。
锅里有那么点剩冷饭,用开水上泡一泡,就脆生生的酱黄瓜吃,这是最为简单的夜食。酱黄瓜的正确吃法是用手指,从瓶子里小心翼翼地拎出一整条白嘴吃掉,然后再吃开水米饭。
做夜宵能不开火就不开火,尤其是你与人合住的情况下。抽油烟机、锅铲厨具碰撞的声音难免干扰到他人——除非他也是一个夜宵爱好者。
关键在于,夜宵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应该是件秘密进行的事情,犹如会见情人,或者特务接头。需要蹑手蹑脚,只开一盏微弱的灯,或者就着午夜电视屏幕的光来吃。
除此之外能泡的当然还有方便面,网络上已经很多如何能泡出完美泡面的方子了,但是我觉得还是要自己亲手试,有的人喜欢泡得烂的,有的人喜欢口感硬硬的。我最喜欢的方便面是华丰鸡汤面,古早到只有一个粉包,泡三分钟后再加一些老醋点一滴香油撒一把香菜,截至目前我还没有遇到和我的方便面口味特别一样的。
能直接上手的,比如酱黄瓜啊剩饺子啊凉拌菜啊这些就直接用手。不能用手的,就直接抱着锅吃。记得金三顺吃辣酱拌饭那个大盆吧,吃的时候一只脚要踏在椅子上,那个场景印象之香甜,让我到现在都觉得,韩国拌饭得是用那种金属铝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吃才带劲。
十几年前我在杭州朋友姚姚家聊天到半夜,饿了。她遂起身在小厨房里煮一小锅干贝粥。又斩一只醉蟹。作为一个从小饮食range十分狭窄的北方小孩,我被醉蟹的鲜甜味道震惊到了。她给我讲有人做大量醉蟹的方法,把螃蟹养入放满酒的浴缸,螃蟹被酒醉死。
我想到我爷爷,当年和朋友吃饭喝酒,一口茅台下去,大笑着向后仰倒,快乐地死掉了。如果可以选择,我觉得这是不错的死法。
在淘宝和牛逼的物流出现之前,除却那些走南闯北的人,普通人家的北方人民是不知道大闸蟹,更不知道吃蟹有那么多花样的。我们吃到的多数也是渤海湾的海螃蟹,个子大,肉糙,海腥味重,做法也是上锅蒸,就葱姜去调和海蟹的寒性,单调且寡淡。也不讲究分什么“肉蟹”、“膏蟹”,最多知道怎么辨别公母。 学会享受大闸蟹这样的东西,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
阳澄湖大闸蟹这个东西,因为每年能够享用的时间短,好蟹难得,我吃起来分外珍惜。所以如果到手很好的大闸蟹,是值得为其单独开一顿夜宵的。
今年自开湖以来,一共只吃到三次,中间有两周的时间,因为北京进不来生鲜食品,我只能抓耳挠腮地看蓝方人民吃蟹。这第三次是在两日之前,就让我真的吃到了“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大闸蟹”。也是我吃过最大的大闸蟹,拿起来沉沉甸甸压手的很。
对比起之前买的,觉得前面的钱全白花了。
毫无腥气,我吃的时候可以不沾葱姜,肉又厚又甜,公蟹膏肥,母蟹黄满,打开之后膏黄满得溢出。烫了一合烧酒,和蟹肉混合在一起,尝出一口香草味。
好吃到什么地步?就连我爸这个平日对大闸蟹毫无兴趣的人,略尝了一口,就立即拍案而起,拿了个杯子分了杯烫酒,一连吃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