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热气,从地面蒸腾而上,熏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叶白站在灌木丛中,遥遥望着警戒线的现场,眼神和她的脸色一样冰冷。
法医蹲下身子,戴着手套把地上的尸体翻来翻去,像翻市场上一块猪肉:“尸体高度腐烂,面部被划烂,共三十二道刀口。”
“伤口横截面看,应该是一把十五公分的小刀。但致命死因不是这个……唔,应该是溺死。”
听着警方的判断,三伏天里,叶白居然生出一种手脚冰冷到发麻的错觉。
就在半个月前,订婚宴前夕,好友元若在酒店里凭空消失,生死未卜。
很多人猜测元若家大业大肯定是遭到了劫持,于是元家展开地毯式搜索,甚至忐忑不安地等绑匪的电话。
但,什么都没有。
没有电话,没有只言片语。
然后今天,叶白接到警方的电话,一具疑似元若的尸体,在河边被找到了。
她甚至想不起来,接了电话后自己是怎么到的现场。耳边的声音嗡嗡响,很嘈杂,警察说的她都听得懂,但到了脑子里又不能理解。
“叶小姐,能请你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吗?”
叶白动了动眼珠,好半天才对焦在眼前的小警察身上:“啊.......我吗?”
她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人扶着才勉强站住。
“谢谢。”叶白挣开左右的手臂,双腿发软地走到岸边——
躺在草地上的元若,还穿着订婚礼服,没有穿鞋。
黑色的绸缎包裹着的身体鼓胀起来,皮肤呈现污绿色,泡软膨胀,撑得衣服都变形了,
目光往上移——
那已经不能算得上是脸,原本是五官的地方,只留下一个个被扎烂的血窟窿,面目全非。
能证明身份的除了那身衣服,也就只有戴在耳朵上的红色宝石耳钉。那是限量版,全市没几个人买得起,元若恰好买了。
她在订婚典礼那天戴了,也就是她失踪那天。
叶白下意识地用右手抱住了左边的胳膊,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是她。”
“可是,我们调查发现......”
“不是她。”叶白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如果说现在还有谁可以认出小若,那就是我......”
又补充了一句:“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
原地的两个警察露出了对叶白的同情,忽如其来的打击会让人神智不清,很多亲友第一反应都是这样,拒绝接受真相。
叶白目光紧紧盯着那具尸体,忽然问道:“做DNA测试了吗?”
“........”
“元若是元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这个人.....真的是她,也必须要有DNA的测试结果。否则元家不会认的。我也......”
叶白否认了那个想法:“元若不会死的。”
没多久,元家人赶来了,围着尸体看了一圈,哭嚎了起来。和他们的捶手顿足比起来,叶白冷漠得像一座冰山。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叶白抬起头,看到来人后瞳孔微缩,骤然心跳就停了,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他怎么来了?
只见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男人走了过来。
人们在讨论他的长相。
越青斧生着一张混血的五官,天生异瞳,一只绿色一只蓝色。配上他柔软的黑发,高大的身材,给人一种精致而疏离的美感。
他走到叶白面前,看了她一眼,出口却是流利的中文:“小白。”
来者是元若的未婚夫,越青斧。元若就是在和他的订婚宴上失踪的。
叶白不去看他,冷着一张脸。
像是从她态度中察觉出了什么,越青斧压抑着情绪,问道:“她在哪?”
叶白往河边望去,越青斧就沿着她的视线走去,在尸体边站住了。看了半天,像是不认识似的。
警方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等走回叶白身边的时候,眉头紧紧皱着,乌云漫布。
叶白不想和他说话,喉咙一痒,咳嗽起来:“咳咳……”
越青斧这才注意到叶白。
她站在树影底下,过分苍白的唇色和脸色一样近乎透明,衬得一对黑眼圈分外吓人,给人一种行将枯木的感觉。
不用问越青斧也知道,这半个月元若离奇失踪,叶白跟着元家人东奔西走,几乎没有怎么睡过,搞不好饭都没吃几口。
“走吧,我送你回去。”越青斧没有再提元若半个字。
叶白还是没有和他说话,面色比看到元若那一刻还要冷了几分。
车子里开了空调,看叶白在副驾驶打了个寒颤,越青斧就把温度调高几度,抓回方向盘的手指捏了捏。
他犹豫了一下,道:“前段时间一个sha人犯,在转移监狱的过程中逃跑,弄死好几个人。作案手法差不多,先划烂人小姑娘的脸,然后推入河里。”
越青斧猛地就把这件事翻到台面上,叶白毫无准备,整个人呼吸为之一顿,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更加透明。
“五年前的事了,他在前妻家里,往她脸上泼了硝镪水。警方没想到他这次出来,居然连杀几人,手法……丝毫不差。”越青斧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在颤抖。
叶白打断他:“你以为那具尸体是元若的?”
越青斧:“小白,我知道你很难过……”
叶白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元若没死,我知道。”
她这话着实恐怖,配上她那张状似镇定自若的神情,在那一分钟里,越青斧居然觉得她很有说服力。
越青斧叹了口气,搜罗了一肚子,发现没有什么能说服叶白的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叶白却坚信自己的理论,压低了声音:“你看不出来吗?尸体被人换过了,有人换了元若的衣服。”
大白天的,越青斧居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叶白别不是疯了。
他没想到,她还能更疯。
下一秒,叶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我在命案现场,捡到这个东西。”
只见她手里,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着。
越青斧也是天生反骨,居然没觉得叶白拿走关键证物有什么不对。正好红灯亮了,他放开方向盘,伸手去够。
放在眼皮底下凝神一看,脸色倏地一变。
那是一枚类似胸针的金饰,仔细看,那是一条双头蛇,蛇尾尖尖,两个蛇首左右相对,形成一个互相依偎的姿势。
越青斧倒抽一口冷气:“这是……”
“很眼熟对不对?”叶白捏了捏眉心。
不怪她当时下意识把东西收起来,这标志她不止一次看到过。
元氏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元若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叶白跟着进进出出,经常听到“双头蛇”这个组织的名号。
这个组织不止一次截下元氏的货,里里外外坏了元氏不少生意。
但他们干完一票就跑,做事不留痕迹,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居然没有被人兜出来过。
越青斧看向叶白:“一个胸针也说明不了什么……”
“双头蛇这些年抢了不少元家的货,但从来没杀过人。”叶白虚拢了一下拳头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几声。
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杀了,没被发现。”
“如果我是双头蛇,我绝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证物,何况还这么明显。”
越青斧把要吐槽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种行为,和杀了人后,买个大喇叭商场跳楼大减价那样,喊得妇孺皆知有什么区别?
除非双头蛇脑子有病。
越青斧把胸针丢回她手心里,重新握住方向盘:“刻意得太明显了,简直像设好了圈套等你跳下去。”
“圈套我也得跳。”叶白像是早知道他的反应,收起了胸针,冷笑一声,“我不像某人,没有心。”
越青斧手上青筋一蹦,无奈笑了一下:“你果然还在怨我。”
叶白一抹冷笑始终挂在嘴边。
越青斧不喜欢元若,谁都知道。
元家就元若这么个宝贝女儿,说是元越两家联姻,还不如说是越青斧入赘元家。
越青斧在元若失踪前一天晚上,被人在Y总会偷拍到,还是叶白处理的。
越青斧像是不知所措,酝酿了半天。
被叶白抬手打断:“别和我说身不由己的那种鬼话。越青斧,你不想做的事情自然没有人逼你,要你说句实话那么难吗?”
叶白知道自己有点迁怒于越青斧,但她实在不能不生气。
如果那天晚上,越青斧能陪着元若的话,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越青斧的手在方向盘上紧了又紧,最后还是决定隐忍不发。
车子正好到了小区门口,叶白刚解下安全带,越青斧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她。
他的皮肤像是会烫人一样,叶白立刻甩开了。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也愣住了,半天才收回来:“小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我……”
叶白:“你什么?你还要说什么?说你不爱她但是贪慕元家的财产,还是说你心有所属逼不得已?”
说到最后一句,越青斧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高高大大一个人看上去有那么点可怜。
越青斧望着叶白远去的背影,夜色很好地掩盖了他眼底闪烁的情绪,他收回落在叶白身上的视线。
狭小的车厢里,只听越青斧叹了口气:“小白,我是心有所属……也是求而不得。”
刚出电梯叶白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打开看。
越青斧的短信。
——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不要单独行动,如果要去哪里,带上我。
叶白想了想,还是决定发短信道歉。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刚刚说的话你不要在意。
越青斧应该是正好在玩手机,立刻就回了个“嗯。”
叶白掏出钥匙打开门,等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在发软。
她掏出钥匙开了门,刚换上拖鞋眼皮就开始打架,这些天真的太累了。
她连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巨大的落地窗是大开的,白色飘窗外的阳台,月华倾下,白霜一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缓缓照进了屋子,在这黑暗笼罩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诡异的咯哒声。
门锁被人轻轻拧开了。
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悄无声息鬼魅一般,站在沙发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叶白。
那人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让周围家常的场景,此刻看起来,都那么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正在熟睡中的叶白,忽然听到一阵歌谣。
那歌声像是个女人在夜半中哭泣,听起来居然让人沉重得想落泪。
而那颠来倒去的诡异的歌词,也给人一种背脊发凉的恐怖感.....
叶白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也许是昨晚在客厅沙发上睡得发冷,半夜自己迷迷糊糊地爬回了床。
她没怎么在意,躺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从米糊一样的脑子里找到昨晚的深思。
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枚双头蛇的胸针,放在阳光底下细细地看了半天。
最后,摸到一边的手机,给越青斧发了条信息。
——你能帮我,拿到那个sha人犯的资料吗?
她现在不能去想元若死去的事情,一分钟都不行,她急切地需要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叶白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撑着一口气去刷牙洗脸。
正在这时,越青斧的信息过来了。
——越家可以帮忙。我现在过来接你。
叶白正准备在衣柜找件衣服穿,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她是个左撇子,衣柜的衣服都是从左到右的顺序摆放的。可是现在,衣柜里的顺序是反的。
从脊椎处腾升出一种凉凉的感觉,叶白心跳如擂,脖子僵硬地四处打量着,总觉得屋里里有双眼睛,盯着她看。
叶白强压着情绪,在屋子里来回查看了一会儿才走出门去。
刚打开门她就往外冲,直到冲出小区,看到大马路人来人往才安心下来,但脉搏还是平息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