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大眼的国企也造假，又突破了想象力的天花板。
在业内看来，资产质量不错，甚至颇有避险属性的锦州港最近爆出大瓜，周末锦州港收到监管通知书：从18年到21年，公司累计虚增营收高达86.24亿元。一个市值只有40多亿的公司竟然虚增营业收入86亿，编故事都不敢这么离谱吧。
周二，锦州港复盘变成了ST锦港，一字跌停，接下来会是瀑布一般的连续跌停，在吃瓜群众数板的同时，9万多股民的心在滴血，这其中可能有人是押上了身家性命的。
其实，去年11月，锦州港就被立案调查，原因是涉嫌信息披露违规。也就是说，那会儿这家公司就被亮了黄牌，现在算彻底红牌罚下。从亮黄牌开始，公司股价一路向下，从3.4跌到今年2月初的2块多，之后有所反弹，5月底靴子落地，小散们被无情的捂在了里面。
有人批评这些小散贪图低价股便宜博弈反弹，说“你想抄人家的底，人家想抄你的家”。这样的批评属于伤口上撒盐，更是事后诸葛亮。其实，A股的很多散户投资者可能并不认真读各种公告、财报，有些小散还有炒股信仰，比如国企信仰，觉得国企安全，不会造假。
朴素的逻辑是：国企上市公司的高管有必要造假吗？公司亏损了、退市了，又不是个人财产损失，何必造假。这个逻辑看似是有道理的，但锦州港这次就把这个信仰给掀翻了。
那么，锦州港为什么要虚增86亿的收入呢?
锦州港是A股的老牌企业，93年成立，99年上市，当年是中国第一家政企分开实行股份制经营的港口，它地理位置非常优越，是整个东北的中西部，内蒙古的东部、华北北部乃至蒙古国、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最便捷的进出海港口，吞吐货物量稳定，相对来说旱涝保收，但是，本来可以干干净净赚钱的锦州港，居然通过旗下的子公司刷单，左手采购电解铜沥青棉花橡胶等物资，右手再卖出去来增加销售业绩。
根据证监会的认定，从2018年到2021年间，他一共虚增了86个亿的营收以及1.8亿的利润，这个事就让人很费解了，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事实上，它20年利润7个多亿，21年6个多亿，3年虚增利润是1.8亿，也就是说，它每年合法经营产生的利润至少5个亿，并没有生存危机，好好地干嘛要刷单呢? 到底是谁的脑壳坏掉了呢？
当然不是脑壳坏掉了，相反，这里面的脑壳恐怕是精明的很，他们眼中的锦州港跟普通人眼中的可不一样。你以为这是一家根红苗正的国企，因为在它的股东里，既有大连港投融资公司这样的地方国企，又有中石油这样的央企。但在某些人眼里，它根本就是一家没有实际控制人的所谓国企。
细查锦州港的十大股东名单可以发现：大连港投融资公司是锦州港的第一大股东。这家公司股权往上穿透是国企辽宁港口集团，确实是国资背景公司。但是，大连港投融资公司只持有锦州股权的19%左右%，并不是控股股东。
表面上看，锦州港是一家没有实际控制人的公司，而第二、第三大股东分别是西藏两家民营企业，虽然这两家企业看不出直接的关联关系，但两家持股合计大于20%，超过了第一大股东大连港投融资。也就是说，虽然老大是国企，但老二、老三是民企，而且老二、老三加一起的发言权是大于老大的。锦州港的股权结构使得它并不完全在国资的监管之下，所以它做事的动机就变得微妙了。
事实上，这次被严厉处罚的锦州港的董事长的确是国资股东派来的代表，但同样被重罚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刘辉却来自持股超过14%的二股东西藏海涵，也就是两家西藏民营股东中的一家。刘辉负责日常生产经营，在财务造假中，他把资金流入流出到锦州港的一家儿子公司锦国投，刘辉自己兼任锦国投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也就是说，锦州港、锦国投都是刘辉在操盘。
有意思的是，锦国投除了锦州港这个国企股东占33.34%的股份以外，还有三家民企股东，分别持股22.22%。锦州港自己的二股东西藏海涵的实控人夏自平分别持有锦国投两家民企股东60%的股份。
说白了，锦州港的二股东西藏海涵的实控人同时也是儿子公司锦国投的两个民企股东的实控人。而锦州港、锦国投国有股比例都不高，它们的民企股份比例加起来都超过了大股东，所以，夏自平很有可能就是整个资本局幕后的大佬，而实施财务造假的刘辉就是他的操盘手。爸爸公司锦州港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同时兼任儿子公司锦国投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刘辉，通过锦国投统一管理锦州港的上游供应商、下游客户公章使用、合同签订、银行账户转账，并配合锦州港开展贸易业务。
这让人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当初海航集团下面有很多公司，凯撒旅游是其中的一家上市企业，海航就利用凯撒旅游这个上市公司平台去融资，本质上它就成为了海航的提款机。
现在看锦州港，2018到2021年的会计报表本来是简单清楚的，经营利润也可以，但它的有息负债加在一起57个亿，长期股权投资42个亿，这个股权投资很可能就是投给锦国投的。如果没有这块投资，又没有借款，锦州港的财务状况非常简单干净。但事实上，他借了很多钱，而它的运行是不需要那么多钱的。这不禁让人联想，锦州港这家上市公司是不是成为了某些人获取银行贷款的提款机呢？
值得注意的是，近两年锦州港的民企股东们动作频繁。2023年三季度，锦州港二股东西藏海涵减持了318万股。2022年中报时，一家叫做东方集团的民营企业持股锦州港比例高达14.7%，是公司第三大股东。之后持续套现，持股比例从14.7%降到了2.91%，降成了第六大股东。
除了减持外，股东们还频繁质押锦州港的股票。两家西藏股东和东方集团质押数量分别占其总持股数的90%、100%和68%。这不禁让人猜测，18到21年通过财务造假，利用锦州港获得了大量贷款后，这些钱依然不够他们续命，只能通过减持和质押来增加现金流。那么，他们到底是从事什么生意，需要这么多钱呢？
锦州港二股东西藏海涵的实控人夏自平身份十分神秘，网上找不到他的任何图片和背景资料，但可以查到，他同时还是大连华信信托公司的疑似实控人。华信信托是辽宁省唯一一家信托公司，根据股权关系图，夏自平通过西藏海涵在华信信托持股10.2%，甚至高于持股9.4%的董事长董永成。
2020年9月，华信信托陆续发布27份产品逾期兑付公告，此后还有多只产品逾期后又违约。华信信托违规操作资金池、类资金池，被叫停整改，当时媒体报道称，华信的资金缺口大概为70亿元。
有意思的是，锦州港副董事长兼总裁刘辉曾出任华信信托的董事，这两个人都与华信信托产生关联。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是不是夏自平、刘辉等人在左手信托出现了危机之后，用右手锦州港来借钱填坑呢？本来经营透明的锦州港被玩出了花样，虚增收入利润，套出银行贷款来解困。现在，锦州港的董监高被证监会严厉处罚了，总共罚款2300万元，其中的关键人物刘辉罚款400万，10以上市场禁入。
锦州港一被ST，一些投资者的国企信仰碎了一地。同样在今年5月，还有两家国企上市公司特发信息和中泰化学也因财务造假被处罚。特发信息被处罚后，股价从8块多腰斩，无法出逃的跌停板就是9个。查询这两家公司的股权结构，也与锦州港相似，大股东持股比例不高，没有实际控制人。
新国九条的退市新规中，监管新增了财务造假的ST指标，上市公司披露的年度报告财务指标存在虚假记载，尚未达到退市标准的，直接ST。如果造假金额达到一定标准，那就是直接退市。只要是新规实施之后，因为过去造假被监管发现并处罚的公司都要ST 或者直接退市。退市新规虽然刚实施一个多月，A股的生态环境就发生了巨变，ST的公司增加了70多家，退市的有十几家。
新村长上任后，监管果真“长牙带刺”了。但因为最近很多股票突然被ST，连续跌停，甚至有的一收到监管函就直接下跌20厘米，夹带着很多小市值的公司也跌得稀里哗啦的，很多投资者损失惨重，所以有人建议退市新规能否暂停，监管松一松。
首先，对有问题的公司立案调查，严查造假和各类违规，加速退市，确实是净化市场环境，对市场的长期发展肯定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刮骨疗毒是必须的，新国九条确实是对A股的长远发展有利。
但话说回来，让造假的公司ST，甚至退市的同时，给投资者的赔偿机制得同步推出啊。如果没有赔偿机制，那些有问题的公司，肯定有动力自己赶紧把股价打到1块钱之下，退市跑路，反正该圈的钱也圈完了，抽身离场就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得尽快建立赔偿机制，让造假的上市公司的大股东首先承担赔偿责任，赔偿投资者的损失。而且，最好现在集中清查一遍所有的上市公司，把所有问题集中曝光，统一ST，集中退市，然后新老划断。而不是每个星期都处罚几家，搞得人心惶惶，确实不敢买股票了。而且，抓紧查处，防止有些公司自己先开溜。
有业内人士建议，对造假上市公司的罚款要放到资金池里，然后建一个APP，所有因为上市公司造假承担了损失的投资者可以在APP上索赔。想想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和征管效率，做这个事情好像不难。
2001年，美国能源公司安然6亿美元利润造假案爆出，最后，安然公司，以及相关的投行、会计师事务所共计赔偿了投资者71.4亿美元。安然公司CEO被判刑24年并罚款4500万美元。而为它提供审计的，当时位列全球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被判处妨碍司法公正罪，之后宣告破产，全球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从此变成了“四大”。
71亿美元的罚款，这在2001年是多大一笔数字，以后谁还敢以身试法呀。安然之后美国设立了对上市公司欺诈行为的举报奖：举报者可以获得罚款金额10—30%的奖金，2013年有举报者因此而获得了1400万美元的巨奖。
安然事件，除了安然赔到倾家荡产，相关的投行和会计师事务所也跟着连带赔偿，谁让你助纣为虐呢。说到这里，大家肯定好奇，锦州港刷单造假的方式看起来一点都不高级，可为什么给它做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丝毫没有察觉呢？是真看不见还是不想看见呢？
从2017年开始，锦州港聘任大华会计师事务所为公司审计机构，年审计费86万元。在2018-2021年的年报中，大华均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四年审计费高达344万元。
又是大华，事实上，大华在持续经历“信任危机”。5月13日，江苏证监局对大华所下发了行政处罚决定书，涉及另一家上市公司金通灵的财务造假案。江苏证监局责令大华所改正，没收业务收入688万元，处以3443万元罚款，并暂停从事证券服务业务6个月。罚单发布两天内，大华流失了10余家客户。本以为大华这下子麻烦了，可没想到，突破想象力天花板的事情又发生了。
就在大华所被处罚前后，马上就有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接盘侠”。大华的不少原客户分流到北京大华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和深圳大华国际会计师事务所。三家公司不但名称相近，装修风格相似，就连注册地址，深圳大华国际也与大华所深圳分所近乎“比邻而居”。
深圳大华国际官网显示，它的地址位于深圳市福田区鹏程一路广电金融中心14层；而大华所官网显示，它的深圳管理总部的地址位于深圳市福田区鹏程一路广电金融中心11层，两者相距只有三层楼。据南方都市报报道，2024年以来，大华所已有至少16家A股客户更改2024年报审计机构，其中改为北京大华国际的有11家，而改为深圳大华国际的有5家。此外，2023年度财报的审计业务上，北京大华国际和深圳大华国际也至少分别分走了41家和10家。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说不让王菲唱歌半年，结果人家用王靖雯的名字接着唱起来了。
说实话上市公司造假，帮他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如果说完全看不出来谁信呀？但现实情况是，上市公司花钱请人家来审计自己，上市公司是给钱的金主爸爸。会计师事务所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会不会好好配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你罚了大华扣了执照是吧，不仅大华里的那些会计师可以跳槽，而且对于上市公司来说，我要是找新的会计师容易泄露商业机密，还不如就找原来的老熟人，你带着项目一起跳槽好了，结果就是你把他的前门给关了，人家一转身开后门照常做生意。
回顾资本市场历史，会计事务所受到处罚后，部分会计师团队“转会”去另一家事务所继续从业的情况时有发生，有的连客户一起带走。不过，大华所多位会计师的“集体出走”，也许根本不是受到监管处罚后被迫“转会”，而是早就狡兔三窟了。
2022年6月，证监会认为大华在东方金钰项目上未勤勉尽责，出具的财务报表审计报告存在重大缺陷等。仅仅四个月后，深圳天鹏会计师事务所更名为深圳大华国际，同时将办公地搬到与大华所深圳分所的同一写字楼。同月，北京荣审会计师事务所工商登记更名为北京大华国际。
2023年3月，因獐子岛项目，大华所再度被罚，9月，深圳大华国际和北京大华国际又双双“官宣”从普通合伙变更为特殊普通合伙。同年8月、9月，两家机构也迎来了前述大华所会计师的集体“转会”。
大华不让干，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华国际，该干嘛还可以干嘛，你说它怕吗？不是金通灵财务造假，大华罚款3000多万吗？可大华2022年的总收入33亿。3000多万罚款能杀一儆百吗？
对于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之前有人提过思路，比如说审计机构不能让上市公司自己找，要由监管层来指派，或者是随机抽签，但问题是每家公司的行业规模都不一样，老是换人，确实难以操作。
还有人建议，对审计机构的处罚就干脆要穿透到人，不光是罚会计师，还有相关的合伙人都得负上连带责任，让他永远被拉黑，不能再干会计师。总之，就是得让助纣为虐的付上沉重的代价。
监管开始给A股动大手术，把造假违规的毒瘤一个个切下来，这是好事，只是手术过程中，不能只让投资者失血。同时也提醒投资者，在完善的赔偿机制出来之前，千万保持警惕，持有的股票要高度关注公告和财报，一旦监管亮了黄牌，一分钟都不要耽误，清仓走人。
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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