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书写当下的,可能是网文小说家。另一种新生活是有可能的吗?或许没有人比小说家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小说家们在想象中构建了一个个世界,这个新世界有时更好,有时更坏,它看似与现实无关,却回应着旧世界的种种踪迹。
写作既是对现实的补充,又是对自己的重新养育。小说家们通过写虚构写现实,故事之外,他们也在书写中夺回了人生的叙事权。成为小说家后,有人终于奔向了自己,有人向着自由逃离。
2024年10月31日晚上8点,小说家“杀虫队队员”(虫队)进行了《十日终焉》的完结直播。在更新将近两年、写下291万字后,这本网络小说画上了句号。这是一本类似《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推理小说,但这个“山庄”更大,上万人被困顿其中。经历了无数个十天的轮回后,小说结尾,故事里的人们终于逃离:
“他们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会停留在十日之内,只会永远奔流向前。直到那一刻,人们才终于相信。那漫长的、纠缠的、苦痛的、怀念的、相思的、悲欢的、永恒的十日,从这一刻开始——彻底终结。”
无限流的推理小说,设定并不新奇。2022年12月首发时,这本小说寂寂无名。更新至100章后,突然涌入了大量读者,从此登上了平台排行的榜首,再也没有下来过。
为什么是《十日终焉》?书中故事发生的“终焉之地”环境恶劣,资源短缺,人们信奉黑暗森林法则,不得不在逼仄之地寻求有限的生存机会。为什么读者在当代社会生存压力很大的情况下依然沉迷“逃杀”游戏呢?答案可能是:现实。这部以“生存游戏”为内核的小说,最终却像是反映了每个人的现实生活本身。小说上架1年以来,有超过60万读者打出9.9的评分。
作为一名网络小说家,作者虫队的写作有着独特的气质。不同于以往让读者愉悦和满足的“爽文”,《十日终焉》 不会轻易把“爽”交出去,有些时候甚至违反了通用的网文创作定律。在这本小说里,角色多出身底层,每个角色都有缺点:偏执、焦虑、“空心人”,恐弱,自私,圣母或是讨好——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但这些可能会被认为是网文“雷点”的设计,却因为虫队描绘出的巨大的现实感涌入,反而获得了读者的认同。
与小说中的脑洞和扣人心弦不同的是,在现实生活中虫队是个能量不高、敏感、容易紧张的小说家。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虫队不会拒绝”。6月底,在重庆参加签售会的两天,他的日程被主办方排得很满,先是和其他网文作家对谈,对谈结束后是签售,签售结束后又要参加作家协会的另一场活动。活动的间隙,他接受了两场采访。回到酒店后的深夜11点,他又被同行的工作人员拉去吃宵夜。他不喝酒,也几乎没有动筷,只是坐在椅子上放空,陪伴着别人。
他身材高大,却总想把自己藏起来。在与其他三位作家的对谈活动上,他从不主动发言,从不打断他人的谈话,也从不提问。只有被问到“虫队你怎么看”时,他才开口。当主持人陷入冷场时,这位33岁的小说家又非常体贴地提供自己的故事,从自己的毕业旅行,讲到重庆交通的魔幻,又讲到重庆是他喜欢的电影《疯狂的石头》的拍摄地,再讲回他的作品与重庆的细微关联。
作为一位敏感的小说家,就像安排角色一样,他不想让任何人不舒服,会把营造舒适的氛围当作自己的责任。4个小时的活动里,他保持着倾听和体面,他甚至没有抬手拍打周身的蚊虫,活动结束后,蚊虫叮咬的包蔓延了半个额头。
在包厢吃饭时,他最快地识别出主位,然后避开这个位置,他自嘲着让位给别人,“老师您坐。唉,我的山东基因觉醒了。”
小说平台的运营有次跟虫队聊天,提到他的“不拒绝”和“讨好感”,他问虫队:“小说这么成功,你怎么都不飘?”
事实上他从未体验过“飘”的感觉,反而时刻担心着下落,“好像时刻都在准备着一日回到解放前”。即使成名后,他也照常压抑自己的需求,让受苦成为一种本能。每月生活费控制在500元以内,几乎不买新衣服和新鞋子。他唯一喜欢的是游戏,却总是舍不得买。
写小说之前,虫队打过十几份工,却基本都失败了。唯一一次接近“成功”的时刻,是创业开了一家婚庆公司,赚到了一些钱,但是不敢花。“什么都不敢买,就怕万一有一天就差这200,就差这1000块钱,就陷入被动了。”然后,疫情来了,他再度一无所有。
虫队尝试过所有他能看见的工作。他写过八卦新闻,写过游戏推荐,还评价过德云社——但阅读量很一般。他还在知乎写问答,分享一些“生活小妙招”。他做得最久的是游戏主播,打单机游戏,每天从晚上8点播到晚上12点,一年多没有一天断播过。虫队不会像别的主播一样说“小礼物走一波”,闷头自己打,很少和粉丝互动,收入最高的时候,一天能有100多。
虫队
有一天刷手机,社交媒体弹出番茄小说平台的小说推荐,他又冒出写网络小说的念头。他给自己取名为“杀虫队队员”,虫是bug的中译,杀虫就是填坑,写作时挖坑必填,这是他给自己的承诺(他压根没想到会有读者)。是“队员”,不是“队长”,是因为他不愿做那个上位者。取好名字后,虫队开始更新第一部小说《传说管理局》。
同时他在老家找了份文案剪辑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直播打游戏,半夜写《传说管理局》,周末再去打理生意萧条的婚庆公司。他每天只有5个小时睡眠时间,全年无休。从2021年12月到2022年8月,他写完了这本书——更新中的绝大部分时间,这本小说每天收益在1毛到3毛之间,一个月能够赚十几块钱,足够他多买一包烟。
粉丝送给虫队的素描画
但写到最后20万字的时候,《传说管理局》的阅读人数开始爆炸性增长,每日收益从8毛,涨到20元,又涨到200。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心痛的决定,还是按照故事的节奏,在三个月内结束了小说。
但第一本书让他确定了一件事:写作是可以补贴家用的。那时候《传说管理局》一天能收入500多元,他上班时傻傻地想:要是我有两本书,每本书都能日赚500,那岂不是发财了?那样就能养家了。上班时他打开手机,鬼使神差地在备忘录上敲下“空屋”两个字。第二本小说开始了,上班时他偷偷写下段落,下班后,他就坐在客厅的餐桌上码字。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他住在高层,居民楼外沿,一层一层海水在静谧中堆叠。一个虚拟的世界开始在脑海中出现,他携带着自己和全部感官进入了这个世界。他先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大片灰黄色,闻到了腐烂的沉重的味道。地上有血迹,他感受到鞋底踩上去的粘腻。他创造出人物,他们正深陷险境,他盯着他们脸上的细汗,同时感到自己敲击键盘的手腕正变得冰凉。
他给这个世界取名为“终焉之地”,他是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然后,他创造的小说人物也一一进入其中。他与他们一同被困在“终焉之地”,在高度紧张的环境里智斗,通过“逃杀游戏”延长自己的生存时间。《十日终焉》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2022年12月4日,他写下第一句话:
“一个老旧的钨丝被黑色的电线悬在屋子中央,闪烁着昏暗的光芒。”
开始写《十日终焉》后,虫队停掉了游戏直播,每天6点吃完晚饭后开始动笔写,一直写到凌晨,每天坚持写4000字。2023年一整年,他一共创作352天,只有三天断更,一次是因为自己高烧感冒,另一次是爱人生病,第三次是因为出差没有时间更新。
《十日终焉》是番茄小说巅峰榜的作品。这部作品的标签是“设定严谨”、“智商在线”乃至烧脑。不同于围绕着“权力”“性”等动物性快感运作的“打脸文”“升级文”,《十日终焉》以悬疑、解密为核心,在写作手法和快感机制上都要更高级。
虫队在30岁后才开始写小说,没读过其他网文,不懂得网文的“爽文”写作模式。《十日终焉》没有“金手指”制造“爽感”。主角齐夏,总是失败,总是困惑,总是被杀。他被一个没有姓名的小混混轻易地杀死,被杀时毫无还手之力。这恰好与网文的一条定律相悖:主角是不能失败的,即使失败了,他复活后也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就像游戏一样,网文也需要足够多的及时反馈。这一传统在20年前的网络小说中已经非常普遍:比如主角经历磨难获得藏宝图,神器。抑或是主角掉下山崖,救下一个小动物或美丽的女性,在未来,这个小动物或女性一定会向他报恩。
《十日终焉》的主角总在行动,但多数行动都是徒劳。无论破解多少难题,他都没有获得任何奖励。他唯一能获得的是一点线索,但这个线索又通向更大的谜团。
杨熹是《十日终焉》的责任编辑。在他看来,多数网络小说会遵循爽感机制,节奏和剧情为调动读者的情绪服务,而《十日终焉》则是在用网络文学的方法来呈现现实主义。
《十日终焉》更新到20万字时,杨熹开始当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虫队对群像的刻画和把握。阅读爽文时,读者的视线往往依赖主角的行动,但《十日终焉》不仅是主角在行动,所有配角也在一起行动,所有人的动作构成了动态且复杂的关系网,文本也因此有了可塑性和延展性。小说中,每个配角都有特定的口头禅,都有超过两万字的第一人称人物小传。“这是这本小说和其他类型文、爽文拉开差距的最重要的地方之一。”杨熹说。
与虫队相熟后,杨熹才渐渐明白小说中的现实性来源自哪里。某种程度上,虫队将他真实的生命经历掰开,拆分成很多块,再揉进自己创作的小说人物中。
小说中有个人物叫陈俊南,性格跳脱、语言浮华,底色却是严肃的悲剧。陈俊南把“外贸包”挂在嘴边。这句口头禅来自虫队自己的经历。学生时代的每个夏天他都在打工。高二和高三的暑假,他在当地夜市摆地摊,卖的就是外贸包。10块钱一个,每个包赚两三块钱。夜市上有两个地头蛇问他要摊位费,他不给,对方动手,他没有跑,不要命般地与他们缠打在一起。“当他们发现你不要命之后,就会放过你。你要是给了他们钱,第二天他们还会过来。”这是他17岁时就领悟的道理,他把这句话写进了小说。
小说里还有个女性角色,原名叫“章莱娣”,因这三个字,她的生平已经不言自明。虫队让她走出农村,赋予她新的名字章晨泽,让她成为一名律师。小说中,律师事务所刚创立的日子,她没有钱租房,于是在事务所里的沙发上睡了三年。每天五点起床收拾事务所,在公共厕所里洗漱、化妆。晚上的时候借口加班晚走,去五元一次的大众浴池洗澡。三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下属知道她住在这里。
在开婚庆公司创业近两年的时间里,虫队就住在自己的工作室,“装作早到,装作晚走”。每天同事们10点左右上班,他9点多起床,在公共洗手间里洗漱。睡觉就睡在一张1.7米长的办公用沙发上,躺下时脚只能伸到外面。洗澡要用烧水壶烧水,洗次澡需要烧两次热水,再拿着烧水壶半壶热水半壶凉水交替着往身上浇,水量这样才够用。再到后面,他去大众浴池洗澡。工作室可以做饭,他最常吃的饭是挂面配豆腐乳。有天晚上恰好碰到有摊贩在卖三文鱼头,10块钱,他和爱人用火锅底料煮着吃了,“这就算开荤了”。那是他印象中最奢侈的一顿饭。
因为从事婚庆行业,他更能理解女性的处境。操办婚礼,设计环节,确认细节的往往是新娘,新郎似乎只是出席自己的婚礼。一位新娘告诉他,她不喜欢婚礼上父亲拉着她的手,把她的手交给新郎的环节,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物品。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父权交接。在小说中,他写道:短短的几句话,几乎否定了萌萌(新娘)此生的所有努力。好似没有了爸爸和新郎的照顾,她就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在重庆签售会上,排队等待的读者都提到了小说中的现实感。一位刚毕业的女孩说,她体会到与章律师相同的困境;另一个工作多年的读者,提到了小说中无孔不入的竞争感和“内卷”,但她记住的,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有角色仍坚守着朴拙和纯良。
重庆签售会现场
《十日终焉》中终焉之地的设定是,若十日内参与者能集齐3600个“道”,便能逃脱。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往往参与者千辛万苦通过死亡游戏,才能得到1个“道”。小说中的人物不再挑战金字塔更上位者,而是彼此间相互竞争,深陷规则之中。主角最初顺应规则,拼劲气力寻道,最终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终焉之地的人们开始审视规则,乃至反抗规则。
这几乎是现实日常生活的映射。杨熹想到韩秉哲的《倦怠社会》,我们面对的限制和对抗不再来源于他者,而来源于那个永远无法达标的自己。
他还提到书中的一个游戏,跷跷板——只要双方都不有所行动,便会平安无事。但在小说中,双方相互竞争,直至杀戮发生,一人流尽鲜血这才减轻了跷跷板一方的重量,获得胜利。
这让他想到法国哲学家阿甘本的潜能理论。潜能不单是做这件事或那件事的潜能,也有不做的潜能。阿甘本批评资本主义拼命让人变得“我能”,并剥夺了人的不能。或许逃离这套规则的方法在于,我们应该敢于懒惰,不再疯狂压榨自己,而是要保留自己不去做的潜能。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青年学者王雨童分享,近五年内,融合了推理、悬疑、惊悚,尤其是所谓烧脑智斗的跨媒介文化类型在大众文化里开始占据更高的份额。《十日终焉》高度契合网络相关经验,具有密集的设定,让普通人不再挑战金字塔更上级的人物,而是彼此之间互相竞争,用自身能力去斗智、去胜利。在这个意义上,这种新的推理小说,正在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映射。
为什么要写小说,《十日终焉》有什么非写不可的理由?
虫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习惯让渡自己叙事权。“我从来没有主动选择过什么。”他说。就像《十日终焉》,全书都在写造化弄人,一个个绝望的人,被他人,被社会操弄着做选择。“所有人都是被逼的,所有人的恶都是有苦衷的。”
对生活,虫队没有拥有过掌控感。“我没有自己能掌控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因为大环境。我都是无奈地做出很多选择。”他总点同一家餐厅外卖的辣米线,喝咖啡永远都是冰美式。他固守着一些习惯,在固定的日常轨迹里感到安全。
他按照社会既定的大路走,总在为别人活。幼年时,他遵照着父母的人生目标成长,他知晓家境不宽裕,父母教育他自立自强,赡养父母。他摆摊,帮人跑腿,打杂工,希望金钱能填补匮乏感和自卑。结婚后,妻子与他一起创业,几乎没有清闲的时刻,他希望“向上走”,给妻子优渥的生活。现在,他又在为读者活。400万人在读,文章一发布,无数个评论弹出,“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人”,他对此有了实感。
400多万人的期许,400多万人可能的审判。他计算着喜爱他的人和厌恶的他人。他的书好评率是98%,这意味着每天有8万人在骂他。他想一场网暴也不过如此。他想“世界人没有几个人每天在被8万人骂”——他没有从关注里获得虚荣,而是恐慌。
小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终于可以不再为钱担忧。在游戏平台,他一次性购买了将近两万元的游戏,《环世界》,《文明》,《星露谷物语》……“把原来舍不得买的游戏全买了。”
2024年5月,想玩《动物森友会》和《塞尔达传说》4年后,他买了人生中第一台任天堂Switch游戏机。在大家都谈论“动森”的2020年,他没有买这款游戏,现在他终于买了,缺失感仍然无法被填补。
在采访的结尾,我们聊到一些抽象的话题。我问他,如果可以变成存在的其他事物,你想变成什么?可能是一棵树,一只鸟,一朵云。
“我还是想做人”,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没开始过,我还没有好好做过人。”
成为“番茄小说家”,对虫队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但番茄小说家不止有虫队,还有许多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人在番茄小说写作。写小说为他们开辟了另一种生活,他们也通过写作夺回了自己对人生的叙事权。
纸老虎今年26岁,成为番茄小说家已经两年。她的生活原本离文学很远。大学时,她学食品制造与安全,研究方向是药食同源。毕业后,她在一家护肤品公司工作,负责成分开发,也做推广宣传。
纸老虎
她总结这份工作的本质:“制造痛点”,即制造女性对容貌的焦虑。在不同季度,公司会推出不同的产品告诉女性,她们需要除细纹、去黑头、缩毛孔。自己是否在鼓励女性做“美貌劳动”呢?这种审美标准真的是对的吗?纸老虎充满困惑。她性格内敛、说话时语速很慢,时常犹豫、停顿,她并不擅长与人交际。但多数时候,她的工作内容就是兜售公司的产品,让女性顾客为此买单。
她不适应这份工作。能让她短暂忘记现实的,是小说的世界。每天晚上回家后,她趴在书桌前写作,一直写到凌晨一两点。
《修仙届第一病秧子》是她的第一本小说。这本修仙文获得广泛关注后,她终于拥有逃离现有生活的底气。辞职后,因为对修道感兴趣,她搬离城市,长期住在一家道观里,跟着师傅(道医)学习医术。从前她只是在修仙文中想象另一个世界,那里“山峦叠起,松林苍翠”,下雨时“雨丝连绵如山间岚雾”。现在,她真的按照自己意愿生活在群山之中了。道观的生活平静、自在,八点上早课,上完课做饭,下午继续学医,干活,她抓紧时间,在晚上睡觉前两个小时继续写小说。
另一位脱离正常生活轨迹选择成为小说家的,是弈青峰。弈青锋1997年出生于吉林省永吉县的农村,本名宋刚,笔名来自他自己的一本小说中的话,“惊虹浩荡八千里,唯我青锋谁人敌”,“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一鸣惊人”。
高考后,弈青锋进入吉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读机电一体化专业。他本以为这是一份技术工种,后面才发现这就是流水线上打螺丝、做焊接的一道工序而已。上大专的第一年,他进车间实习,负责汽车后梁上28个焊点的焊接任务。做焊接需要操控大型机械臂上弹簧垂吊下来的重机器,一个有两百来斤重,即便机器在上面吊着,移动起来还是非常沉。弈青锋回忆,“一天下来指关节会肿,下工的时候僵到要把指头一根一根从机器上剥下来,回到家还得拿热水泡,不然第二天疼得干不了活儿。”
每工作两个小时,可以休息十分钟,一天工作12个小时。在焊枪口高温的炙烤下,隔热服成了蒸笼,一会儿全身就冒汗,胳肢窝被烫的全是燎泡。“第一个月拿到2600元的实习工资时,我才真的理解什么是血汗钱。”而那时,弈青锋不过是一个18岁的学生。
写小说成了他对抗无望生活的精神寄托。“每天回到宿舍已经晚上10点多,我再累也会码两章,一章一两千字。”弈青锋说:“纯靠手机打,写完差不多一两点。”
弈青锋
第一部小说《唯我青锋》写了100多万字后,他开始在网站上发布,发布到20万字时,存有小说的手机因为进水报废,无法再修复,剩余的80万字就这样丢失了。他在绝望下开始写第二本小说《洪荒之搏天命》,讲述主人公和命运做斗争的故事。小说仍然无人问津。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一次工作间歇时,弈青锋看到中年工友们围在一起抽烟,聊一些家长里短。那一刻,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20年后自己的样子。弈青锋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2019年6月,他决定辞掉工作全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