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悲剧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普通人面临选择的人性困局:公共卫生危机、情感选择的盲目性,以及亲密关系中的权力博弈。这三个看似无关的议题,实则共同构成了一张现代性困局的巨网。
2月2日,大年初六,在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为立春日。这一天,万象更新,春花绽放。中国台湾著名女艺人大S(徐熙媛)的生命,却像花儿一样凋零了。
不可否认,这当然是一场悲剧。谁能想到,原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一场节日之旅,变成一趟不归路,大S的人生轨迹,永远定格在“48”这个幽微难言的刻度。
关于她和身边人的故事,各种讨论已经很多,我想说的是多年前,在小S主持的一档节目里,彼时还是夫妻的汪小菲和大S坐在镜头前。小S一上来就问了时任姐夫一个送命题,“大S和张兰同时掉河里,你先救谁”。
《爱的进化论》 作者:【英】阿兰·德波顿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年6月
张兰是汪小菲的妈妈。这个问题令汪小菲十分为难,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小S继续追问,汪小菲终于下定决心说先救妈,理由是身为男人,一定要先孝顺。
大小S一脸质疑和震惊的表情,大S说自己才是陪他走完后半生的伴侣。汪小菲没有动摇,依然说先救妈妈。其实他还有一番解释,大意是你们也是女性,也有孩子,将来孩子问这样的问题你们会想要什么答案。同时他还说,如果一个男人都不孝了,就已经失去了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记得节目播出后,当时舆论一边倒指责汪小菲,说他是没有原则的妈宝男。时隔多久,两人早已离婚,大S异国香消,回看这段谈话,你是不是有太多感慨。
大S到底没能陪伴汪小菲走完后半生,并在为自己一次又一次冲动草率付出代价。她在意的现任韩国丈夫、妈妈和妹妹,也没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正确地施以援手。
现在再看汪小菲那段回答,实则充满睿智和担当。细心的网友推演出在同样的意外发生时,汪小菲会怎样做。他会力排众议,顶着大S一家的压力确保先救下大S,再在事后承受她们更多的指责和攻击。
当然,事后诸葛亮式的后见之明全无意义。大S春节骤逝一事,对普通人而言,也有着更深层次的启示。
首先,做决策之前,要看大势,君子不履险地。在中国台湾省过着优裕生活的大S一家,出门之前不知会不会看新闻,恐怕她们基本没看,或者看了也没放在心上。
据日本媒体报道,日本自去年12月下旬流感患者人数创下新高,一些医院和药店受部分医疗机构过度囤购药品造成库存分布不均等因素影响,出现流感药短缺的情况。虽然今年1月中下旬以来,患者人数呈减少的趋势,但流感给日本社会带来的影响,包括给医疗机构造成的压力,仍在持续。权威机构公布的数据显示,从去年9月初至今年1月底,日本国内累计流感病例据推算已达到约952.3万人。
这就是大S一家此前春节出游目的地背景。我们已经告别了口罩时期,但全世界有那么多国家,并不是每个国家都像我们一样,举国之力应对病毒。明明家中有个身体不太好的成员,她们一家仍坚持去日本,只能说心大。
你可能会疑惑,不是还有大S现任丈夫可以拿主意吗?但你觉得语言不通,风俗习惯相异,经济地位更不对等的具俊晔会像汪小菲那样“多事”吗?
其次,做决断不能草率,尤其人生大事,绝对不可以凭冲动行事。大S的给人的印象是有主见,敢爱敢恨,雷厉风行。那只是大女主光环下的表象,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做事不过脑子,一味死撑硬扛。死要面子活受罪,哪怕明知错了,为了面子也要撑到底。
不说她离婚后仅四个月又闪婚,单说这个二婚对象,就不靠谱。初恋固然美好,时过境迁,加上韩国风俗文化和中国全然不同,仍固执地和一个在事业如日中天时果断抛弃自己的过气歌手“破镜重圆”,本身就充满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事后证明,大S和汪小菲离婚后各种纠纷,包括经济、孩子抚养权问题,根本都出在具俊晔。这个男人但凡有一点担当,都不至于此。你还不能指责他什么,一是他不见得听得懂,二是他们国家的文化可能视奇葩为正常,甚至还是一种光荣。
最后一点,也是这篇专栏的核心观点,摒除糟粕的一面,中华文化的孝道值得肯定。世人眼里的汪小菲,冲动易怒,自控能力差,缺点更有一大堆。但基本的三观还是正的,原因很可能是他有一个女强人母亲。
反观大S一家,母女关系呈现出典型的控制型家庭特征。
徐妈妈早年替夫还债的经历,使其将女儿视为“情感债主”。有消息说大S 去年已提前立好遗嘱,所有财产归母亲和孩子所有。这种捆绑远超孝道范畴,实为对原生家庭的精神赎买。
而徐妈妈和小S对视她们若生命的大S又何其凉薄?一段发布于2月1日的网络视频显示,徐妈妈和小S在房间大跳热舞。此刻,大S正因流感引起的并发症在急救,很快于次日凌晨去世。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接到大S正在抢救消息的前夫汪小菲,第一时间告诉张兰,直播中的张兰面色瞬间凝重,很快下播。汪小菲则匆匆结束假期赶往台湾省处理后事。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一家人出国度假旅游,回来的时候居然少了一个,身边那些家人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准确地说,能吃能睡的具俊晔成了“视觉盲点”让人不可思议。
孝也要讲具体情况和对象,大S所认可的孝,与其说是她对原生家庭无条件的爱,不如说她和她们是一种病态共生。可惜,这种关系并不牢靠,大S为了所爱的家人,把曾经关多次在键时刻救过自己性命的人丢了。
英国才子型作家阿兰·德波顿在《爱的进化论》中指出,爱情是一个相互教育、让彼此变得更美好的过程。爱上很容易,只需要一时的激情;婚姻很艰难,需要一生来修炼。大S的人生轨迹像一帧被过度曝光的胶片,一再提醒世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亲密关系中,重点仍然是认识自己,所谓“自知之明、知人之明、知物之明、知世之明”,认识自己是认识世界和他人的起点。最好的关系,在于彼此滋养而非一方对另一方的单方面损耗和控制。
哪怕是你的原生家庭,如果不能提供健康的情绪价值与对等利益交换,很可能成为掐断希望之火的窒息空间。
“真正的爱情”的解决方式与“理想的工作”有着同样的出发点。同样是先解除浪漫主义的流毒,放弃以直觉轻易掌控爱情的想法,将爱情的真相视为一种需要学习技能而非仅仅是有待感知的情绪。
德波顿将浪漫主义的爱情范式视作一种历史产物,而崭新的未来理应是“后浪漫主义”。当然“后浪漫主义”并非放弃对于美好爱情的热望,只是在爱情的实现方式和期待上存在不同的理念,德波顿将其称之为“古典的憧憬”。这一概念大致可以归纳为:视性与爱不必相伴而生为正常、讨论金钱问题并非对爱的背叛、认识到人无完人、放弃在一个人身上找到一切的妄想、认清互相理解需要付出巨大努力而非简单依赖直觉、明白琐碎事情的严肃讨论有其必要价值等等。
具体到伴侣选择中,“直觉会自然指引我们接近对我们好的适合的人”,这种“对的人”的必然存在似乎是浪漫主义的保证,但事实上却没有任何具体的事物为这种保证负责。
德波顿借由精神分析的方法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伴侣选择,先明确我们在爱里寻求的幸福事实上是一种熟悉感,这是精神分析中的“客体选择”,自我挖掘、审查,以厘清自身的偏好,认识我们的偏好中是否存在“受难的强迫行为或是对于创伤的刻板逃避”。
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爱人之间的相处能时刻保持理智这一要求本身便是“不可理喻”的。面对这类总会存在的莫名其妙的矛盾,德波顿将其归咎于“移情”的心理现象,当然此处的“移情”不再侧重审美心理的层面,而是侧重精神分析,直白地解释即“当下的状况会引发我们的回应,多半具有极端、强烈或刻板的性质,它在我们的童年时期草草形成,用以应对威胁”。
罗夏测验是德波顿推荐的为无法永远保持理智的爱人提供“地图”的方法,即通过对不具有确定意义的图片的观感与解释帮助人深入了解自己心中难以触及的部分。此外,对于亲密关系间的尺度、伴侣优点与缺陷的两面性、爱与被爱的能力、责备与隐瞒以及忠贞与风流等爱情关系间的种种问题,德波顿都尝试在认清自我的前提下提供一些具体的处理方式,这些方式正是德波顿总结的“古典主义”,即放弃浪漫主义以直觉把握世界的方式,转向依赖理性的分析;不再崇尚自然而然的相处,而是善于学习;不要随时直截了当地说出心中所想,而接受礼貌的隐瞒;抛却理想的情境,目光回到现实;认清非凡的故事与平凡的生活的距离。真正的爱情则建立在这些“古典主义”的认识与方法中。
德波顿对人的关注并不回避感性的欲望。工作与爱情中对于物质的追求与肉体的渴慕在德波顿的认识里并不被忽视和驳斥,相反,他承认欲望的尊严,只是这些欲望需要建立在自我的清醒认识之上。
对“浪漫主义”的判断与反驳是德波顿眼中现代人需要的知识,现代人爱情与工作的痛苦大多系出于此,他的“人生学校”也是旨在提供摆脱这些“浪漫主义”观点的方法。作为公认的人文主义作者,德波顿对于浪漫主义的看法似乎与雅克·巴尔赞有天壤之别。后者作为传奇的文化史家,被称作“最后的文艺复兴人”,自然也延续人文主义传统。不同于德波顿,巴尔赞对于“浪漫主义”的理解却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现代文化的衰落几于浪漫的生命力的日渐衰弱。在巴尔赞眼中,浪漫主义所代表的生命力非但不是现代生活的敌人,还是现代所稀缺的事物;古典主义则是对生命力的束缚,“古典主义忘记了它的真理不是被找到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它的社会秩序并不代表共同意愿而只是社会等级制度强加的,它所夸耀的理性只不过是谨慎的极至”。
这二者间似乎存在一个奇妙的矛盾,即同样关注人的生存境遇的两人何故做出截然相反的判断。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做两方面的解读。其一自然是德波顿使用的“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的标签,其实并非指向二者的本质,而是出于传播的目的,使用的是二者在常人眼中的表层意义。
比如他解释的浪漫标签下的直觉指的是以直接的情绪与感受处理感情,而并未涉及对于生活的深层体验与感受,后者恰恰是德波顿所推崇的,也就是巴尔赞眼中的“浪漫的”。出于受众的原因,德波顿使用的浪漫或古典的标签对应的是二者在普通读者生活中的常见印象。诸如浪漫即意味狂热、疯狂天马行空等等。如果从另一个层面解释这个矛盾,或许也可以阐述为人文主义学者的研究与人文主义的实践在现实中的矛盾或者至少是不协调。
【资料来
源】郭宪壮《阿兰·德波顿人文美学思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