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张佳风，东北人，现居上海，从事医疗互联网行业。上海市科协下属组织“科幻苹果核”学术版读书会成员，苹果核写作沙龙成员，2017年上海科普科幻青年之星训练营成员。作品曾发表于《科幻故事空间站》，入围第五届豆瓣征文大赛科幻组决选，入围首届“华语新声”科幻征文大赛初选等。
《人类传说》为张佳风作品，获第三届水滴奖短篇小说组三等奖。第三届水滴奖颁奖仪式于2018年中国科幻大会期间举行。
一
“身体缩小之后真是不适应，找点什么东西太不方便。”河木抱怨着，不断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茂密的植物枝叶。
“很好呀，你不觉得轻快了么？”琳娜儿说。
“还不是因为他胖！缩小了也是个微型大胖子！”高得边说边在河木面前故作轻盈地跳跃。可是落地不稳，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酒鬼就别卖弄了，真讨厌。”琳娜儿嗔道。
“嘘……你们听。”黑墨老师示意大家安静。
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咚，咚”声，像巨人手持树干粗的鼓槌在胡乱击鼓，大地随之震颤起伏。河木蹲下来贴着地表听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跳起，离开队伍向前方跑去。他返回时伴随着强烈的震感，在他身后，一大群浑身长毛的四足生物缓缓走过。
这种生物长鼻阔耳，嘴里支出两根长牙。它们身形高大，走过之处扬起的尘沙遮蔽了半边天空，但看起来还算温和，对众人并未产生威胁。
“这是你的毕业设计吗？”黑墨老师问。
“不是。”河木看着远去的长毛怪物摇摇头，噘着嘴转向众人：“我的作品比这帮家伙大上十倍，反应和动作敏捷性也高上好几个档次，它们将是培养皿干燥环境中理论上能够存活的最大型生物……”
“行了行了，听你啰嗦了一路。它们到底在哪儿？”高得不耐烦地说。
“按理说老远就能看到呀！我计算过，距离我们飞船降落点500米的地方就应该见到它们长长的脖子……咳，我不该剧透，保证你们见到后会震撼得大叫。”
“说得好让人期待！现在看不到说不定因为它们都躺下了呢。快点走吧，咱们翻过山头看看。”琳娜儿认为它们在另一侧的平原地带，那里植被和水资源相对充足。
“切……我看呐，肯定是灭族了。说不定就是被你的作品给吃掉了！”高得咧着嘴对琳那儿笑道。
“不会不会！我昨天还在实验室探视过作品，它们已经占领了几乎整个培养皿，种族一派繁荣昌盛。”河木连忙摆手。
黑墨是负责河木、高得和琳那儿三名学生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他们要各自设计一种生物投放在球形培养皿中自由繁育，最终生存下来统治力最强的生物被评选为优秀作品。
琳娜儿最早提交，她认为越早培养的生物所获得适应和改造环境的时间越长，这必然有利于种族繁衍。河木昏天暗地地计算了好几天，闷在实验室终于搞出一种自认为无比强大的生物，他对其统治力信心十足。一向吊儿郎当的高得不出意外地最后一个提交，对他来说，做到按时应付交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为了加大物种间竞争，让结果更明显，黑墨老师在琳那儿提交后集中性投放了一批低年级学生作品①。这让高得非常不爽，三个人里面排最后一名他能接受，可如果自己设计的东西都比不过低年级小屁孩，那可真太没面子了——可是，他再不爽又有什么办法呢！
众人的设计作品事先没有公开，彼此都不知道其他人设计了什么。此次黑墨老师带队，一行人缩小身体后乘飞船来到培养皿表面实地考察，设计者将向他人公开并介绍自己的作品及设计理念，黑墨也会做出点评。
“同学们，我瞄了眼探测仪，一种与河木的作品相似度超过95%的生物就在山脚下树林里。走，过去看看吧！”黑墨老师说。
河木此前曾私下请求黑墨老师不要直接用探测仪去找到他的作品，他表示它们随处可见，他更希望看到众人被巨型怪兽吓得魂不附体时，自己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做的。
来到培养皿地面后，师生四人转了半天也没遇到河木的作品，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向黑墨的探测仪妥协了。
“是站在枝头的那个吗？”琳娜儿眼尖，老远望见树上的生物。
“没错，探测仪显示的就是它们。河木？”黑墨老师说。
“这是啥？”河木怔怔地望着树上双足长尾，浑身生满细羽的小型生物②，“不对啊！老师，这可不是我的作品！”
“这是探测仪检测到全培养皿中最接近你作品原型的生物。如果不是，它们极大可能是你作品的后代变种，物种在繁衍过程中出现了较大的形体变化。”黑墨老师说。
“喔哦！河木的作品死光喽！”高得拍手道。
“唔……老师，您再确认下，这不可能，这东西的体量不及我作品的百万分之一……”河木哭丧着脸。
黑墨老师打开电脑，连接实验室数据。电脑显示，河木的作品确实经历过一个繁荣时代。但在实验室时间13个小时前，球形培养皿遭遇不明物体撞击，部分球体表面损毁严重，直接或间接导致近80%的物种灭亡——这其中大部分是低年级学生的作品，其中，河木的作品由于体型过于巨大，食物资源匮乏等原因同样未能幸免。
黑墨老师向同学们展示河木的作品设计图，这种被称为“鳞虫”的生物周身覆盖厚厚的鳞甲骨板，牙爪尖利，极具攻击性。它们生活在水边的开阔地带，可以猎杀到任何想作为食物的生物，能轻松吃到最高处的植物嫩叶。它们没有天敌，靠铜墙铁壁般的肢体开山凿地，不断改变着周遭的生存环境来适应自己，在与其他种族的竞争中占尽优势。谁知道竟死于非命。
“老师，我冤枉啊，这存粹是一个意外！我们这就回去，看看到底是啥撞到了培养皿，是不是门没锁好，养育室的齿兽或者木狗溜出来乱窜。”河木不想就这样失去竞争优秀毕业设计的机会。
高得一惊，不住拍打脑袋。他隐约想起自己昨晚酒后想交作业，跌跌撞撞闯进实验室，失手将酒瓶子扔到培养皿支架上，四处飞溅的碎片砸到了转动的培养皿表面。
高得记起来，那瓶酒的牌子是巴普提斯蒂娜③的，当时商店做活动，一个完整的铱制瓶底可以免费兑换一瓶酒。就在他去储物间想取一条扫把将活动的瓶底捅出来换酒时，却不料酒劲发作睡着了，醒来时双手还握着扫把。幸好此时离提交期限还剩十几分钟，他醉眼朦胧地胡乱按了几个参数，稀里糊涂交了作品，又美美睡去。
“那别人的作品怎么活得好好的，说到底还是你的作品太弱。”高得紧张归紧张。他咽了口吐沫，眼珠一转就开始反击河木。
“它，它们曾经无比强大！你……”河木被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地看向黑墨老师。
“高得说得对。无论外界的干扰是什么形式，是否合理，每个种族都只能接受。无论它们曾经多么强大，都要以生存做为第一法则，遇到任何障碍都要想尽办法活下去。华丽的历史总会被人忘记，存在才是不被遗忘的最好方式。”黑墨老师说。
轻风吹过，枝头上的长尾细羽生物展开双翼，在众人头顶上悠然飞往丛林深处。
二
琳娜儿的作品在撞击事件中幸存了下来，通过显微镜，她轻声细语地向两位同学和黑墨老师讲起她的设计理念。该物种构造极其简单，它们生活在温暖的水泊里，浅蓝色半透明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游动时身体两侧柔软的绒毛不断扇动，如同在水中翩翩起舞。
“它们叫‘水精灵’，好听吧！”琳娜儿嘴角上扬。
水精灵柔弱却有力量，适应能力极强，几个月不进食也不会死去，身体干枯后再次遇水就能膨胀复活。即使被其他生物吞下去也可以在其体内存活一段时间，同排泄物一起离开。它们随处繁衍，族群遍布各个角落。
“电脑说，水精灵已经覆盖了培养皿93%的地域。自培养开始，已经演化出几百种不同形态，以适应不同的环境。你们看，琳娜儿设计得精巧漂亮吧！”黑墨老师说。
“漂亮，可真漂亮。”高得直勾勾地盯着阳光下亮丽的琳娜儿。
“和我的思路完全相反，我怎么没想到这样设计。”河木懊恼地说。
“其实也是偷懒啦！我提交得早，完成任务后就一直在玩了。不像你，辛辛苦苦在实验室熬通宵，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琳娜儿说。
“别提了，有什么用呢……”河木对鳞虫的灭族一直不能释怀。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黑墨老师说，“生命结构和功能的精简，造就了整个种群体系的轻便、灵活，让水精灵得以在各种环境里适应和生存。这是一种简单的美。”
“美，美，美得不简单……”高得的眼睛依然没从琳娜儿的身上挪开。
“数据显示，这次意外撞击居然大大提升了水精灵的个体数量，大量腐败的生物残体为其提供了繁育的温床，不得不说它们生存能力之强。”黑墨老师说。
“那……我们的优秀毕业设计产生了？”河木问。
听了河木的话，琳娜儿捂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高得同学的设计还没看，我们一起去观察下吧。”黑墨老师说。
“啊，什么？”高得一脸茫然，“我那玩意还活着？”
“当然，只是有点远，我们上飞船吧！”
哦对，高得挠挠头，自己的作品是“扔酒瓶”后提交的，自然躲过一劫。
高得都记不清自己设计的作品长什么样了，他提交后根本就没观察其状态。管他呢，优秀学生河木的作品死了，自己的还活着，足够他趾高气昂一阵子了。只是巴普提斯蒂娜这种酒太烈了，喝多容易断片，断片倒不要紧，错过女孩们的信息可就麻烦了，万一琳娜儿发消息——哪怕依然是催交作业——自己却接不到怎么办！
三人跟着黑墨老师走进植被茂密的阿瓦什丛林，穿过低矮的灌木丛和大片阔叶植物群落，来到一处水洼旁。
“它们就在不远处。我们准备好，等它们来喝水。”黑墨老师盯着电脑屏幕，轻声说道。
四人就地坐下，河木掏出草纸涂涂画画，修正自己的设计方案。琳娜儿弯下腰，摆弄身旁的花花草草。高得警觉地盯着四周，欣喜地等待自己作品的到来。
不一会，树林中传来沙沙声。
“来了，你们看！快看！”高得兴奋地指向前方。
远处树丛中荡过来一只黑乎乎的生物，它长臂勾着树枝，几下就悠到水边最近的树杈上，左顾右盼，想下来喝水却又犹豫。
黑墨老师点点头，示意这是高得的作品。琳娜儿捂着嘴，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河木则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眼前这只黑毛生物方口阔鼻，圆眼大耳，活脱脱就是黑墨老师那张脸！
高得头皮发麻，他想起昨天借着酒劲，自己好像胡乱把黑墨老师的照片作为参照输入到电脑当中了。这该死的程序，做得还真像！
高得偷偷瞥向黑墨老师，他却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屏幕，认真观察黑毛生物的举动。
“高得。”黑墨老师说。
琳娜儿和河木两人不怀好意地嘿嘿直笑。
“它们叫什么名字？”黑墨老师问。
“哦……”高得抹了一把汗，“它们叫——胡懵。嗯，胡蒙。”
“有什么代表意义吗？”
“没有。我是个随性的人，就随便起一个名字，没什么特殊意义。”高得抚着胸口。这东西就是胡懵乱造出来的，所以叫胡蒙最合适。⑤
这只胡蒙警惕性极高，它在树杈上谨慎地观察了半天，才迅速下来喝了几口水，又闪电般窜回树上消失了。
“电脑显示，这个胡蒙族群共有四十七个成员，它们常年生活在树上，通过不断的迁徙来躲避敌害。撞击事件出现后，胡蒙种族数量减少大半，但居然没有灭绝。”黑墨老师边说边向同学们展示设计图。
看着屏幕上到处是长着黑墨老师那张毛脸的生物，河木和琳娜儿不住发笑。
“笑啥笑，我是用了黑墨老师的照片没错，但只是想试试软件好不好使，没想到……”高得被他俩弄烦了，主动向黑墨老师承认了错误。
黑墨老师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这个种族，貌似没什么特点？”河木问。
“没有特点不正是一种特点吗？”高得最擅长贫嘴。
“河木的意思是，刚才黑墨老师说种族数量不断减少，这是不是因为它们本身资质平平，无法和其他生物进行竞争呢？”琳娜儿替河木解围。
“高得同学向大家阐述下设计理念吧！”黑墨老师说。
“随机。”高得故作高深地说。
“随机？什么意思？”河木说。
“我的设计理念就是随机。”高得刚才只说了两个字，故意引起河木的追问。此时他昂着头踱起步子，故作高深地说“创造生命是没有固定模式可遵循的，有时候你费尽力气设计一种自认为强大的生物，结果只是一坨……一坨废物。生命的起点没有高低，种族发展是靠后期的不断自我调整实现的。”
河木并没有听出高得的揶揄，还跟着不住点头。
“所以啊，我就随便输入了一些资料和参数，设计一种普普通通的生物，就想看看它们到底能生存和发展成什么样子。你看，它们身体不够强壮，爪子和牙齿不锋利，陆地上有齿兽，水里有奇鱼，它们只能被迫在树上生活。但如果在树上呆得久了，它们也会成为丛林之王。”高得说得有模有样，把自己酒后乱搞美化得极具创造力。
“高得同学很有想象力，我们看到底是生物能改变和适应环境，还是环境被生物所改变。”黑墨老师说。
“你们看！”琳娜儿手指前方，兴奋地大叫。
一只黑里透红的胡蒙缓缓爬下树来喝水，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望向众人。仔细看，它怀里还抱着一只小胡蒙。
“好可爱啊！它正看我呢！”琳娜儿说。
“可能是觉得亲切吧。”高得顿了顿，“它终于看到了同类。”
三
趁休息间隙，高得独自走进丛林，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个毛乎乎的东西。
“喏，小家伙胖嘟嘟的，可真沉。”高得把小胡蒙递给琳娜儿。
“哎呀，你怎么把它拿过来了？它妈妈不担心吗？”琳娜儿接过小胡蒙，喜笑颜开地抱在怀里。
“没事儿，我和露西打过招呼，待会给她还过去就是了。”高得说。
“她妈妈叫露西？”⑥
“好听吧，我给它们都取了名字。”看着琳娜儿亲切地逗弄着小胡蒙，高得一脸得意。
“你看你看，它还会吃手指头呢，哈哈哈真有意思！”琳娜儿让河木过来看。
“喂，喂。你不能去。”高得赶紧制止河木，“我想起来了，当时设计的时候我加入了一个特殊参数，那就是它们和女的亲近，但是会攻击男的。”
“这种定向选择的参数也可以实现吗……”河木呆呆地站住。
“嗥唔——嗥唔！”急促的啼叫声传来，几头胡蒙从树上快速荡了过来。
露西冲在第一位，它看着琳娜儿怀里的小胡蒙，不住地哀嚎比划。后面的几头高大的胡蒙手舞足蹈，嗥叫不止。
高得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刚刚用了激光枪射伤了几头胡蒙，才抢到了小胡蒙给琳娜儿玩。现在它们找过来了，高得立刻掏出了枪。
胡蒙们看到枪，向后退了一步，唯独露西没有退缩，不转眼珠地盯着小胡蒙。
“怎么回事？它们想要接回小胡蒙吗？”琳娜儿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