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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第一时间送达!
文 / 马钺
公众号 / 中国企业家杂志
21点——小蓝单车运营经理史堰中决定把投放自行车的时间提前。之前,小蓝单车和其他共享单车企业投放自行车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在凌晨六点钟之前,但最近竞争越来越激烈,抢占地盘的事件时有发生,之前在八王坟客运站就发生过这么一例:由于是热门区域,史堰中要求一线投放人员必须将车投放到位,但摩拜和ofo捷足先登,小蓝的投放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投放,将自行车堆放得满地都是。
当地街道办找小蓝公司谈话,要求他们马上将车辆疏清。
既要为早高峰做好准备,又要避免和同行发生冲突、引起政府不满,这样一来,投放时间提前就势在必然。史堰中的闹钟一直在逆时针回拨。这天,他决定在晚高峰结束后就进行投放。他通知外包的物流公司,投放时间提前到晚上9点。
夜色中,150辆电动三轮车迅速开动,满载其上的数千辆小蓝单车,在几个小时内被送到北京街头。其后不久,摩拜和ofo等竞争对手也会跟上步伐,将车辆投放到位。数十万辆共享单车(小蓝给出的数字是15万辆,行业领头羊摩拜和ofo只会更多)隐藏在夜色之中,其中大部分会在早高峰到来时被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打开手机APP开锁骑走。小蓝单车北京总经理万瑶说,“像国贸这样的热点区域,早高峰时平均每10秒钟就有一辆车被骑走。”在地铁口停放的数百辆五颜六色的自行车,在半小时内就会被一抢而空。
从2016年下半年开始,原本默默无闻的共享单车行业迅速升温,成为炙手可热的“风口”,资本和玩家争相涌入。到今年初,这条赛道上已经拥挤了三四十家企业,积聚了百亿资金。在资本的推动下,各家企业急速扩张,据统计,摩拜和ofo两家领头羊2017年预计投放的单车数量都超过了1000万,而自称市场份额排名第三的小蓝单车(另一家共享单车公司优拜单车也自称行业排名第三)预计投放600万~800万辆单车,整个共享单车行业加起来超过3000万辆。
共享单车占领街头,最直观的结果,是自行车重新回到了城市居民的生活之中,这就像一场出行方式和城市景观上的“革命”。而这场“革命”的影响范围不仅于此,整个传统自行车产业以及这个产业链上的所有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被绑在了共享单车的车轮上。车轮所到之处,必然发生改变。摩的、黑车、三轮、电动自行车等短途交通领域存在了很多年的事物,在共享单车细细车轮的碾压之下,前景都变得不太确定。由于商业模式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再加上技术尚待完善,共享单车还被视为国民素质的照妖镜,一些人恶意损毁共享单车的行为引发了整个社会范围的声讨和反思。
“我们一直不认同把装着一把普通机械锁的单车放到外面去,也不能追溯,这其实挺考验人性的。”优拜单车创始人余熠说。
不过,共享单车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颜色不够用了——这是一个网络段子。
在某种程度上,共享单车的红火是网约车商业逻辑的延伸和参与者“继续革命”的结果。网约车和共享单车都贴着共享经济的标签——尽管有人认为,共享单车并不属于共享经济的范畴,在虎嗅网作者李彤看来,这个行业应该叫“时租自行车”才对。两者都属于出行领域,只不过网约车解决的是长距离交通的问题,共享单车则专注于5公里之内的短途交通。而将共享单车送上风口的投资机构,很多都投过网约车公司,ofo的投资人里集结了“滴滴系”,摩拜的投资人也有很多在网约车市场湿过脚。滴滴和Uber的成功,让投资人对摩拜和ofo趋之若鹜,他们鼓吹得如此卖力,以至于引起了“共享单车是资本制造的风口”和“投资人让创始人成为傀儡”的质疑。
共享单车接替网约车成为风口,而之前围绕网约车的很多质疑,比如商业模式是否成立和政府监管风险,如今也被拿来拷问共享单车。
网约车和共享单车的渊源还体现在人员的流动上。摩拜CEO王晓峰以前是Uber上海地区总经理,ofo很多高管也有网约车共事经历,本文一开头提到的史堰中,供职的上一家公司就是一家网约车企业。他不满老东家的懒散气氛,跳槽到小蓝单车。在小蓝的一个多月里,前半个月都是孤军奋战,一个人处理整个北京地区的车辆投放,后来才有了一个三人小团队,忙得“快要飞起来似的”。
王晓峰称:“我们要琢磨一个过去大家都没想过的盈利模式。”
史堰中提前到21点的策略收到了效果,蓝色的自行车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但冲突并没有消失。不久之前小蓝单车创始人李刚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视频,内容是一位友商一线运营人员将小蓝单车抛掷到路边。
竞争永不停息。
梦想之路
共享单车这股风,起于胡玮炜。
晚上9点半,位于麦子店西街的摩拜单车办公室里仍然坐满了人。尽管搬来已经两个多月,上个公司的痕迹还没来得及尽数消除,因为摩拜顾不上装修——在共享单车这个急剧膨胀的行业里,除了发展,把时间用在其他方面似乎都有浪费之嫌。“没有什么东西比时间宝贵,”胡玮炜恨不得把一年当十年用。
接受《中国企业家》独家专访时,胡玮炜看上去有点疲惫,她素面朝天——时间宝贵,用来化妆过于奢侈。自从2015年10月份创立摩拜以来,她一直处在焦虑状态。公关之前提到胡玮炜有时开会到凌晨5点,她澄清说也没经常,“没那么变态”。翻她的朋友圈,很多条状态都是凌晨1点之后发的。有一条去年11月凌晨2点15分发的状态,她配的文字说“每次xx老师来探班,我总是没洗脸又没洗头的”。她“自黑”说没洗头已经成了摩拜的一个梗,今年3月她上央视的《朗读者》节目,也是没洗头就去了。但摄影记者提出可以给她P图时,胡玮炜非常坚决地说“不要!”
面对镜头,胡玮炜背靠墙壁,一只胳膊倚着书架,两脚交叉站着,一只脚脚尖点地,看上去像是个略微有些桀骜不驯的女文青(就差手上拈一支烟),
不太符合人们对于企业家的刻板印象——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我不觉得我现在是一个企业家”。这个80后宣称,所有外界给她贴上的标签,她都不喜欢。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公众人物,明显拒斥回答“国内外企业家中,你最欣赏哪几位”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效仿别人?”她反问,“80后的一个特征就是独立思考。”在《中国企业家》一再坚持下,她说了几个名字,乔布斯、马斯克和李书福,还有著名战地记者法拉奇,“我非常欣赏李书福,我觉得他是到现在还保有天真的一个人。”
对李书福的欣赏,源自于胡玮炜的记者时代。胡玮炜1982年出生于浙江东阳,2004年大学毕业后进入媒体,在《每日经济新闻》、《新京报》、极客公园等媒体做了将近10年的汽车记者和科技记者。直到现在,胡玮炜谈论起和记者有关的话题就显得神采飞扬,“我喜欢采访别人,被采访好没有意思。”在胡玮炜看来,从记者到创业者不需要转变,“记者就是创业者”。记者写文章就像是创业者做产品,做一个好记者最需要的是常识、逻辑和突破力,而这同样是创业者所应当具备的。另外,“提出问题其实比答案还重要。”
提出问题意味着发现,发现用户需求对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创业者来说,确实至关重要。摩拜这个创意,是2014年胡玮炜和摩拜天使投资人、蔚来汽车创始人李斌等人一起聊天时产生的。当时她已经从极客公园辞职,自己做了一个名叫极客汽车的自媒体。他们讨论的主题是未来出行,胡玮炜认为未来的个人出行一定会兴起,但当时人们设想的是更酷炫时尚、科技感更强的产品。而那天李斌提到了一个中国人非常熟悉的物件,“为什么不设计一款随时随地扫码开锁就可以骑走的自行车?”
“这个想法击中了我。”胡玮炜的记者素质发挥了作用,她抓住了这个灵感,“那个时刻我决定了要做这个事情(创建摩拜),那是个特别重要的时刻。”
和很多改变人们生活方式的产品一样,摩拜在想法阶段并不被人看好。胡玮炜的前老板、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就是其中之一。一个频被外界提及的场景是,胡玮炜把自己的想法描述给张鹏,张看着她说,疯了吧,这个坑太大了。胡玮炜问:“不是你教我说要相信‘相信’的力量吗?”结果张回答说:“姑娘,我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跟你说,除了要相信‘相信’的力量,你还要学会计算的力量,摩拜单车的自行车肯定会全部都被偷光。”
胡玮炜并未被前老板打击到。她对摩拜的信念基于三个判断:
从技术角度看,中国的移动支付非常发达,60岁的老奶奶使用摩拜APP都无须教育;
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完善的自行车产业链,去年全世界自行车总共生产了8000多万辆,中国就占据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对于摩拜来说,依托中国制造,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胡玮炜觉得,从价值观角度看,摩拜诞生也有其必然性。“对现在中国的很多中产阶级来说,马拉松成为了一种新“宗教”。我们开始在朋友圈晒断舍离,晒徒步旅行,但是没有人会因为你晒一辆很贵的小汽车,或者说买了一个很贵的包去给你点赞,所以这个其实就是价值观上的一种越来越归于质朴的趋势。而且现在中国的雾霾也很严重,很多人会在口头上抱怨,但也有很多人会行动起来,比如说选择骑车出行。”
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摩拜和共享单车是应运而生。上世纪80年代,自行车出行占到整个交通生态的60%以上,随着城市的重新规划和发展,时至今日,中国多了两亿辆汽车,10公里以上的长距离交通成为城市居民出行的主要方式,而自行车的份额降到了10%。
但自行车的份额下降并不意味着它不被需要。北上广深这样超大城市不断膨胀,公共交通发展的速度再快也难以满足人们的需求,特别是“最后一公里”,更是成为出行痛点。据《第一财经周刊》,2014年上海市民每次乘坐轨道交通平均耗时62分钟,其中27分钟花在地铁外的接驳中。共享单车停放自由、使用方便、费用低廉,它的出现,无疑给解决短距离出行难题提供了一个思路。同时,自行车显然比汽车要环保得多,这对改善城市环境来说同样有利。
蔚来汽车创始人李斌支持了胡玮炜的判断。李斌在天使轮投资了摩拜500万元,胡玮炜的梦想之路就此启航。
《硅谷》重现
在摩拜前期的探索中,最艰难的事情,一是产品,二是找钱。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共享单车到底是什么”,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产品,大家都不知道共享单车到底是什么样子,摩拜需要从0中创造出1来。胡玮炜和她的同事后来得出了几个结论:每辆车都有GPS定位,有联网的智能锁,手机打开就能找到离你最近的车,扫码开锁,随骑随走。
2015年7月,摩拜第一次做出了产品,将想法变成了实物。但胡玮炜发现,这辆自行车和自己的设想相差甚远。“这辆车相对比较传统,它可能非常年轻、运动,但工艺相对比较复杂,特点不够鲜明,免维护度不够,锁的稳定性也不够。”胡玮炜觉得,这辆车的问世,既是一个高潮,又是一个低潮,“高潮是我们终于实现了它,”低潮则是,他们把这辆车全盘推翻了。不过,这辆车也不是全无用处,太阳能车筐这个创意后来就被用在了摩拜轻骑(lite)版,还有免充气轮胎,日后也有了用武之地。
摩拜建立了一个模型,发现造至少能使用50个月的车才最有利于公司发展。
胡玮炜意识到,之前只做平台、将硬件制造外包的想法并不切实际。所有供应商都不愿意接单,甚至懒得报价,因为需要重新调整生产线,重构市场供应链,投入太大,风险太高。胡玮炜只好自己组建智能锁团队和自行车团队,靠自己团队的力量制作单车。
经过一段时间努力,到2016年初,摩拜终于生产出了第一代产品:五幅轮彀、全铝车身、轴传动、智能锁、免充气轮胎,时尚醒目、科技感十足。这个从0到1的过程非常艰难,光是智能锁,摩拜就做了八代。胡玮炜回忆,“第一批锁是我们自己在办公室里组装的,组装以后我们在街头进行小批量的测试。”胡玮炜不愿透露摩拜单车的成本,“中国的制造业很厉害,随着大规模工业化量产,成本早已大幅下降”。据外界估计,摩拜第一代经典版的造价有可能超过3000元。2016年4月,摩拜单车正式上线,并在上海投入运营,从此开始一路疾驰。
和制作产品一样艰难的是找钱——如果不是更艰难的话。天使投资人李斌的500万元不是一次性投入,而是一笔一笔给,摩拜团队实现了阶段性目标后,才会拨下一笔钱。因为做硬件总会有延时,胡玮炜在青黄不接时向朋友借过两次钱。当时她曾在内部说,“万一摩拜失败,就当作公益了。因为至少还留下一批结实好用的车给大家骑。”不过,胡玮炜并没有放弃过,“把摩拜做成做大了,才是真正的公益”。
接下来的A、B两轮融资的艰难程度同样出乎胡玮炜预料。A轮融资时。国内一家很大的投资机构打算投资。但当时摩拜在建工厂,由于资金捉襟见肘,找的是最便宜的厂房,每月支付几万元的房租。那家投资机构最终放弃了投资意图。
摩拜的A轮最终是愉悦资本给的。李斌和愉悦资本非常熟悉,胡玮炜原本以为他们肯定会投,但由于摩拜的模式之前并没有先例,愉悦资本看过之后,胡玮炜发现没了下文,“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后来讨论了很多次,经过艰苦的拉锯,这笔融资总算敲定。
B轮同样不容易。熊猫资本是摩拜的B轮投资方之一,合伙人李论说,“我们投那会,很多人都看过,没人投。”李论是在2015年底开始通过王晓峰接触摩拜这个项目,正式上线前,摩拜的前景并不明朗,自主造车的决定面临压力很大,“跟早期投资人分歧很大,融资不太顺利,大家都质疑模式这么重”。胡玮炜那时给李论留下了深刻印象,“她非常有定见,整个模型想明白了,不管经济模型,还是从整个用户体验来说,就是要自己造车。”
随着2016年4月底摩拜上线,在上海开始运营,李论觉得这个项目“挺牛x”,“当时他们说能干成15亿美金的公司就很好了,我说如果成功,一定就是200亿美金的公司。我投就是因为这家公司能到200亿美金。”
即使如此,掏出钱来也不容易,李论和摩拜在价值观上非常契合。
“李论非常爱我们,”胡玮炜说,“但爱你和最后要把钱掏出来有很远的距离。”
“你看过美剧《硅谷》吗?”胡玮炜说,摩拜的融资经历简直就是《硅谷》情节的重现。
摩拜B轮融资在去年8月份正式公布,投资方除了熊猫资本和愉悦资本,还包括李开复的创新工场。李开复不仅带来了数百万美元,也带来了资源。在他的撮合下,2017年1月底,富士康和摩拜单车达成战略合作。摩拜单车官方宣布,富士康海内外的数十家工厂,将为摩拜单车提供专门的生产线,预计年产能将达到560万辆,摩拜单车的生产能力将在原有自有产能基础上翻倍,总产量将超1000万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