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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走进办公室都觉得喘不过气,胸口一阵污气排不出去。”
Kiki这么形容自己不想上班时的状态。她之前在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做AE。公司地点位于一家联合办公场所,从电梯走出去就是一个个玻璃格子间。一年中有70%的时间都是开着空调的,门窗关闭,环境给人感觉很闷。而工作上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案子,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办法顺利推进。
在她的感受中,上班的日子就好像一团黑雾,污浊,沉闷。
Kiki公司里其他几位同龄同事都是一样的感觉。他们经常下午约好一起去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哪怕并没有什么特意想买的,也要出去“透透气”。几个人一边喝着便利店里面机器做的咖啡,一边互相抱怨着作妖的甲方和三天两头改主意的上司。
在年轻人群体当中,类似这样的表述还有“我差不多是个废人了”,“生无可恋”,“感觉身体被掏空”等,在社交环境中被频繁使用。舆论将这类现象统称为“丧”文化——颓废,什么也不想做,不想上班,只想瘫在某个地方放空。
HR们习惯性地给90后贴上“任性,不负责任”的标签,但其实在各个公司里面加班最多的也是90后们。
这群天天抱怨着“不想上班”的年轻人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想付出劳动,但是他们比以往任何一代都更看重个人价值的实现,不愿意在重复、无趣的工作消磨自己的时间。而且摆在他们面前的确也有更多机会,不再只有在传统的就业岗位上爬升这一种可能。
当这群年轻人对目前工作感到厌倦的时候,他们会问:“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边做事,边拿钱,边旅游的?”
不想上班的十万个理由
艾音决定辞职是在她用上班的时间刷掉一部16集韩剧之后,“可想而知,我的工作内容有多闲。”
这份工作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处理商务方面的事情。
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青岛,没有离开过,所以当大学毕业后,她特别想要去北京工作,体验独立生活的滋味。
公司上下有百来号人。到后来,她发现自己这个位置可能恰好是公司的一个“管理漏洞”。在她上头并没有直系管理的小领导,基本上每天都是等待大老板发落。有事做的时候,会跟着同事一起出去跑跑市场,没事的时候,一整天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发时间。
公司上班是打卡制,章程规定上午十点半上班。但是有时候她下午两点钟才到公司,也没人责备。
以前挺宅的她,在那段时间的周末反而安排得比工作日还要紧凑。见朋友,聊八卦,看电影,看剧……不过这些活动并没有缓解她心里逐渐累积起来的焦虑和毫无产出的工作所带来的“无意义”感。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目前这样的生活状态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而在外贸公司做业务员的Lydia,想要离职的理由则是因为每天的工作都忙到基本“没有什么个人时间”。
最夸张的一次是连续一个月周一到周五晚上12点之后下班,而且星期天下午还去公司加班到晚上11点左右才走。到后来,她爸妈都劝她赶紧辞职,因为二十四五岁的人,“工作这么忙,都没有时间找对象了”。
太闲和太忙,都不符合年轻人对于工作的期待。
根据国内某大型求职网站发布的《2017离职与调薪调研报告》报告显示,近三年应届生的离职率持续走高,2016年应届生的离职率更是高达26.5%。另外,一线城市的员工离职率增长较2015年高出4.1个百分点,为22.4%。
前程无忧发布《2017离职与调薪调研报告》显示了近年来一线城市的离职率情况
豆沙在毕业后的两年时间里,就换了三份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坐在那种隔断式的办公室,当时的工作需要负责的事情不多,偶尔会被总经理秘书差去帮忙听译会议内容,她感觉在那里没有太多发展前景就辞职了。第二份工作在一家电商公司,做了挺久时间的,但是后来部门解散了。如果要继续做下去的话就要接受转岗到客服。这显然不是一个让人能乐意接受的决定。
而最后一份工作,从入职前雄心壮志到气愤提出辞职,前后不过两个月左右。
辞职前夜,她还在为了赶老板布置的工作,通宵写了一晚上的稿子。但是因为任务量实在太大,只好先交出了一个半成品。结果老板看到后,立马就拉了一个微信群,和部门经理一起责问她,最近工作态度是怎么回事。
“他摆明就是要赶我走啊”,豆沙生气地说。
豆沙刚开始接触美食自媒体这份工作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挺新鲜的。因为有机会可以接触到很多美食界的大亨,认为这里将会是自己可以大展宏图的地方。但其实接触久了,豆沙发现老板三天两头改主意,今天刚谈好策略,明天又突然说公众号总体要改一个全新的走向。
2015年,国家出台政策支持年轻人创业。小型创业公司遍地开花,给年轻人就业提供了更多选择。这也给他们带来全新的挑战,比如说豆沙遇到的创业公司里存在着老板独断专行,公司整体发展方向不明晰的情况。
不想上班的年轻人能找出十万条“不开心”的理由:公司管理不当、和老板三观不符、同事太闷、对个人生活感到迷茫……
这其中有些问题,其实是几乎每一代年轻人都会遇到的职场难题。比如说,职场人际关系如何处理,新人如何快速融入行业等等。只是出生在互联网时代的年轻人,更不愿意将就自己,委曲求全。相比于职业上升渠道单一的传统行业,更多年轻人趋向于到新兴行业里的小型创业公司谋职。
“我有朋友找工作一年半了,越找越不好。我有种她今年上半年还是找不到工作的感觉。很夸张吧”,豆沙说起自己一位朋友的经历。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工作机会,但是觉得已经拿到offer的工作工资太低,或者感觉自己应付不来工作场合的应酬,便一再放弃,继续面试下一家。总之,“毕业以后没工作,一直到现在。”
在家里做“全职女儿”
大大毕业之后就进了银行工作,因为性格沉稳,得到了小组长的器重。这种“器重”一到了聚餐场合,就成了“大大啊,这酒你一定要喝”。
银行同事之间的聚会并不是法定节假日才发生。几乎每一两周,就会有人攒局,这次去新开的海鲜店,下次就换成市里排队最火爆的火锅店。餐桌上的中年领导喝到兴头上,都是白酒和啤酒交替着喝。即使是小姑娘,只要不对酒精过敏,都很难推脱。有次大大故意干杯后只抿一小口,小组长后来特意单独和她说,“这样不礼貌”。
喝混酒容易醉。大大自认为酒量不错,但是每次聚完会,快到午夜才回到家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但是觉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想洗澡又没力气,在卫生间里一呆就是很久。
这样的社交让她觉得很痛苦。有段时间,一直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在某次重大的款项结算时犯点差错,可以顺道引咎辞职,“这样就可以不用去见那些同事了”。
大大和家里提过要从银行辞职的事情。但是家里人觉得她目前的工作很稳定,并不太支持她贸然离职,劝她说,“你可以利用下班的时间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如果做得好,可以养活自己,我们肯定同意你辞职。”
家人这种“欲擒故纵”的政策让大大本来很激烈的想辞职的心情开始摇摆。虽然她对画画感兴趣,但是还达不到能开张接单的水平。如果找其他的工作,好像在薪酬和工作量上,也不能保证可以比银行的工作更好。
大大知道家里人并不是担心自己辞职之后养不活自己,因为家里本身条件也比较殷实。父母唯一期许就是女儿工作的稳定就好。
相比于一工作就要立即接棒成为家庭经济顶梁柱的时代而言,90后们的家庭条件都有了普遍提升。而60后父母也对子女的期许降低了许多,甚至有些会明确地告诉孩子,“你只要能养活你自己就好了,不用管我们。”
另外,越来越多教育观念开明的父母会主动鼓励子女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对于子女提出要辞职休息一段时间或者辞职创业的想法也能欣然理解,而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不务正业。
艾音从北京公司辞职回青岛的决定并没有和父母商量,只是单纯“通知”了一声。但是爸妈的反应还挺开心的,因为女儿可以从北京回到青岛,陪在自己的身边。
不工作,吃住都在父母家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就是“啃老”。但她给自己起了另外一个称呼,“全职女儿”。
艾音小时候给自己设立的目标是希望自己能在大学的时候就实现经济独立。但是后来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可能“也还是没有被逼到绝境上。”
她刚去北京工作的时候,前三个月的房租是家里帮忙付的。“我知道我身边有些朋友即使在工作之后也还在问家里面拿钱。也的确是钱不够嘛。还要租房子什么的”。
艾音在家的这段时间,父母仍然会给她零花钱用,但是她自己秉承着“能刷信用卡,就刷信用卡”的原则,然后用积蓄来还信用卡账单。
“我爸妈这方面完全没有介意,是我自己有点介意”,她认为还信用卡利息的那笔钱是她在为自己的自尊心买单。
之前去北京工作的那段经历,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独自生活。她大学也是在青岛念书,每周末都会回一次家,和父母的相处模式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所以大学毕业后,特别渴望出去。挑选工作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北京”。
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当时的决定,艾音觉得自己只是想成为一个“一心离开家的女儿”。上班之后,有时候一周也很难和爸妈通上几通电话。
在艾音和其他朋友聊天的过程中,她发现很多朋友都是一样的,离开家工作之后,和家人的感情越来越疏离,之后很自然就成为了社会话题经常热议的逢年过节回家被家长“催婚”,和父母关系变冷淡,两代人难沟通的问题。
在北京所遇到的工作挫败很快让她意识到单纯为了逃离家庭而换一个城市工作的行为是幼稚的。她认为自己需要重新回到家庭关系当中去修复自己。
在做“全职女儿”的期间,她开始写《与父母相处日记》,把生活当中与父母相处时碰到的矛盾、家庭日常温馨时刻或者自己情绪很激烈的时候,都记了下来。每天都能发现很多素材,她自己也在写作的过程当中重新思考自己和父母、和亲人的关系。有时,还会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虽然不上班的生活,其实每天睁开眼来,也面对着大把的时间。但是艾音觉得自己比以前工作时候更有成就感,“也有可能是我合理化了我的行为”。
在她以前写下的与父母相处的日记中有一个段落:从北京刚回到青岛的时候,艾音记得奶奶还在睡觉,但是爸爸一定要她打断奶奶睡觉也要去问好。奶奶看见她的时候很开心,抓住她的手。她也很配合地对奶奶说:“这次回来就再也不出去啦。”
不上班的成本有多高?
从“不想上班”的心情到真正不上班的状态,提出辞职的过程对于年轻人而言仍然是一道门槛。
Kiki在裸辞之后的第一个月,为了散心,一个人去台湾环岛旅游。在看山,看海的时候,觉得心胸很辽阔。但是回到上海后,便又重新感到很大的生活压力。
北上广的房价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可望不可及,他们每天生活在其中,却从没有盘算过要存钱买房。没有存钱的长期目标,也导致了很多年轻人的消费观都是及时行乐,今天吃好穿好玩好就行了。Kiki之前的工资也基本上“月光”。
唯一在某种程度上勒紧他们腰带的绳子是在一线城市高居不下的房租。
辞职之后每月还要支付两千元房租,即使呆在家里不吃不喝,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Kiki后来是想到以前公司交的社保里还有一笔公积金可以提现交房租,才多支撑了一段无业的自由日子。
前程无忧做过一项“裸辞准备金”的调查,只有14%的人表示“做得不开心,先辞职再说”。大部人都存了几个月的工资,才敢裸辞。
数据来源:新文化报
Lydia 之前做外贸业务员的时候,虽然加班情况很疯狂,但公司的年终奖也很高,两年下来存了十万多积蓄。在辞职后的一年里,她没有急着去找下一份工作,而是和不同的朋友约了好几趟旅行,包括欧洲七国,美国东部,马来西亚等。
虽然她的习惯一直比较节俭,但是机票钱、酒店钱就花出去了一大笔。再加上,身边朋友都知道她辞职了,平时约饭局都会叫上她,而她也没别的理由可推脱。每周的“聚会费用”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去年年底,她从日本旅游回来之后,有朋友约她春节去不去旅游,她委婉地拒绝了。因为盘算下来,一年的折腾,已经把前两年所有的积蓄都基本用光了。
不上班之后的生活开销,因人而异。有像Lydia这样,因为旅游而花光积蓄的,也有人节衣缩食,用下降的生活水平去交换与延长不用上班的日子。
但是如果物质准备和心理建设都没有做好,只是凭借冲动裸辞,往往会让那些以为不上班就能实现自由的年轻人在触碰到生活坚硬现实之后,感到巨大的失落和茫然。
另一方面,辞职成本除了金钱之后,还有时间和经验。
对于一些已经做到中高层的不想上班的人群,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已经触碰到了行业的天花板,不得不求变。
很多年轻人在一家公司工作了两三个月,就以为自己“看透”工作的本质了,觉得当前工作不能带给他们很多。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了解到行业的核心,没有从职场汲取到他们应该学会的本领。
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年轻人在从学校学生转化为社会人过程中,依然有“玻璃心”,“巨婴”,“浮躁”等心理因素作祟,导致适应过程缓慢艰难。
当他们消耗完了能够支撑自己不上班,自由生活的资本之后,想要重新回到职场,花费在自我心理建设上的时间,以及和同龄同事之间的工作经验差,都是辞职后的沉没成本。虽然无法量化,但是在职场这个竞赛场中足以拉开一大段差距。
目标感对年轻人而言是奢侈
在一份腾讯出炉的报道当中,出生于互联网时代里的95后最向往的新兴职业,得票率最高的是主播/网红,其次是声优、化妆师、Coser、游戏测评师。
数据来源:QQ浏览器大数据《95后的就业观》
这些不同于常规的职业类型是60后们年轻时难以想象的。现如今,社会职业多元化给新一代的年轻人提供了更多“不想上班”的出路。而他们也的确更追求拥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并且凭借这个技艺去过自由的生活,即使所从事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是小众、冷门的。
婘婘是去年八月份辞职的,后来倚靠副业逐渐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她目前主要的工作是做塔罗疗愈师。她从高中开始接触塔罗牌,之后有跟着占卜师正式学习塔罗。后来在豆瓣上免费给人做过几次,积累经验。然后才开始向客人收费。
在她看来,塔罗并不是算命招鬼的把戏,更像是做心理咨询,为自己的客户提供一些心理调整的建议。但比起心理咨询来说,塔罗牌可能更轻松,更容易被接受。另外,有时候,她也会为公众号撰稿,总之不上班,依然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的收入。
现在,她在自己的家乡湛江开起了自己的工作室,一步步走向实现自己更大梦想的路上。
但另一方面,太过纷繁的选择,有时反而让年轻人丧失了目标感,无从选择。
Kik在裸辞之后,有过很多谋生的想法。她想过要找家咖啡馆学做咖啡,想过回自己家乡,在新开发的旅游景点附近开一间airbnb,想过要找一个小众的欧洲国家申请奖学金,出国念研究生。仿佛每种想象都可以展开瑰丽的人生冒险,但是就是下不定决定到底要选哪一条路。
在上班的时候,会觉得“我随便做个什么,都能养活自己,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遭罪受呢”,但是当年轻人真正丢掉工作的饭碗后,要怎么为自己找到最适合的出路,成为了摆在这群渴望实现自我的年轻人面前最大的难题。
这也是年轻人经常说的所谓的“上班痛苦,但是不上班更痛苦”的心态。
在中国三明治发起的一期“不想上班”投票调查当中,“自己内心的焦虑”打败了“金钱”成为了影响年轻人做出辞职决定的最大因素。
中国三明治“不想上班”投票调查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逐渐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开始渐渐明晰自己未来的方向。
在美食自媒体做小编时,老板希望团队每个人都能成为多面手,既要负责内容,还要“顺带”跑腿去做市场推广。
“后来还有人问我,现在的小编还做市场部的活啊”,豆沙说,“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辞职之后,豆沙开始专注在写稿和画自己的插画作品上。有一次,朋友介绍她为某公众号写稿,后来因为表现不错,便一个人接下了整个公众号运营的外包工作。
她现在已经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了,每天下午都在家写东西,上午和晚上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收入大抵能够养活自己的生活,只不过目前比较大的烦恼是这样的工作状态并不算稳定。
另一批还没有完全找到自己未来方向的年轻人,将自己不上班的成本消耗到差不多的时候,又开始重新计划着回到职场,接受社会的锻炼,挣钱,以及继续找寻自己的理想生活。
Kiki是在换到第三份工作的时候,才感觉工作状态稍稍对了起来。
尽管现在每天在通勤路上,单程都要花上一个小时,可是因为这份工作的内容、环境、工资都和自己期许的相符,发展前景也不错,所以加班也不觉得太糟心。偶尔还是会抱怨工作上的种种不顺,但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分分钟都想要冲去找老板提辞职”的状态了。
而让艾音重新找工作的最直接动力是还信用卡,没有个人收入的“全职女儿”在家几乎把之前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还透支了信用卡的一部分额度。
不过,不像上次单纯为了逃离家庭而选择外地的工作,这次她不排除去外地找工作的可能,但是会综合考虑工作各方面的条件再做决定。
她相信自己这次重新出发可以真正“去过一个独立的生活”。这比什么都更重要。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中国三明治”(ID: china3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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