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老俞闲话
分享教育经验,激发人生理想,服务青年创业,一起读书旅行。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广西师乐  ·  2025年广西教师招聘考试D类/两学必刷题已 ... ·  2 天前  
内蒙古教育发布  ·  解码《纲要》⑬ | ... ·  2 天前  
内蒙古教育发布  ·  解码《纲要》⑬ | ... ·  2 天前  
班主任家园  ·  根据辛苦程度不同,不同学段教师排名 ... ·  2 天前  
中国教育报  ·  明天起,可以查分了!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老俞闲话

老俞闲话丨厌学是孩子最后的“反抗”

老俞闲话  · 公众号  · 教育  · 2025-02-26 18:37

正文

(抖音搜索“俞敏洪”在【节目】栏观看完整回放)


(本文源自2025年2月15日直播“对话陈瑜”)


俞敏洪 :各位朋友好,今天我邀请对谈的嘉宾是陈瑜老师,她最近出版了新书《少年厌学》。我一直比较关心青少年的成长,尤其是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我身边也有不少心理学家朋友在关注这个话题。我认识不少中小学的校长,其实他们也很矛盾,一方面他们觉得孩子在学校的成绩非常重要,因为成绩的好坏是当地教育系统考察学校好坏的标准;但另一方面,他们眼见着学校里有心理问题和精神问题的孩子越来越多。


《少年厌学》出版以后,我认真读了陈瑜老师和孩子们的访谈,我觉得她真的是孩子们特别好的“知心姐姐”,孩子们愿意跟她说真心话。大部分时候,孩子们面对老师、家长是不讲真心话的,对于他们不开心的原因、遇到的问题也都遮遮掩掩的,家长、老师有时候也摸不清孩子到底在什么地方遇到了问题。陈瑜老师的做法其实可以打开很多孩子心灵的窗户,让他们愿意把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所以我说一定要跟陈瑜老师聊一聊,哪怕只有一个家长听到了今天的对话从而改变了自己的行为,哪怕只有一个孩子因为我们的对话从而变得更开心,我觉得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陈瑜 :谢谢俞老师,特别开心能参与到“老俞闲话”,也希望能借此机会跟更多家长分享我这几年和孩子深度访谈过程中的一些思考和收获。


(点击图片链接购买《少年厌学》)



俞敏洪 :你是复旦大学国政系毕业,原则上应该参与到国际政治方面的工作,但你选择去媒体当记者,后来是什么契机让你转到对孩子们的心理研究,而且你现在还在深度解决孩子们的问题,是什么触发了你这方面的想法?

陈瑜 :我之前是上海《申江服务导报》的副主编,这是一份面向年轻人的周刊。做这个媒体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多年轻人的职场状态不太好,很多人在抱怨自己的工作,没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当时我就成立了一个公益组织“人生大不同”,有非常多文化、艺术、教育类的课程、活动、讲座都在这个平台上。

俞敏洪 :这是一个公益平台?


陈瑜 :对,主要面向职场的年轻人。其实真的有很多年轻人产生了很多改变,有一个参加我们戏剧班的学员,后来真的爱上了戏剧,再后来他就去英国皇家戏剧学院学导演,现在是上海一个非常优秀的独立导演,所以还是会看到很多转变。

俞敏洪 :帮助年轻人再次选择自己的职业方向。


(陈瑜)


陈瑜 重新去问我是谁,我到底要怎样的人生。 所以我在做的时候就会觉得,你到了30岁再来问这个问题固然也是好的,但有没有可能让这个议题更前置一些?前置到一个孩子的青少年阶段,让他有机会去自我探索。所以在2018年,我们成立了另一个机构“少年大不同”,侧重家庭教育,主要是给家长们提供更多的课程、讲座,目的也是希望新一代的家长能有这样的认知和能力,可以让孩子有机会走自己的路。


从2018年往后的这些年份里,教育环境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严峻,内卷的倾向也越来越重,我也看到很多孩子有焦虑和抑郁的心理问题。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做“ 少年发声 ”的呢?是2020年。当时也是在做一场跟家长的直播,直播之前我们会收集很多家长的问题,那次直播我收到了将近1000条问题,每一条都是对孩子的控诉。


俞敏洪 :家长控诉孩子?


陈瑜 :对,都是说我的孩子各种不努力、不上进、懒惰,觉得孩子怎么可以“烂”成这样?我看着看着会升起一股愤怒,觉得你作为父母,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变成这样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你又对他做了什么?进而我又想,如果给孩子一个平台,让他们去解释他们在父母眼中的这些不是、不堪、不可理喻,他们又会说什么? 孩子才是教育的主体,但放眼望去,在教育生态里面,他们是声音的缺席者,我们很少听到孩子是怎么说的。 所以那时候我在“少年大不同”的公众号上做了《 少年发声 》的专栏,希望搭建一个孩子们发声的平台。我说,“我是一个好聊天的大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倾听你。”所以从2020年一直到今天,差不多四年半的时间里,我聊过全国各地150多个孩子。

俞敏洪 :而且大部分应该是被认为“有问题”的孩子?

陈瑜 :刚开始会觉得这些孩子各个维度的都有,但越来越多的孩子是一些有心理疾病的。我的第一本书是《少年发声》,第二本是《不被理解的少年》,里面几乎都是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包括焦虑症、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等等。在这150个孩子里面,实施过自杀行为的孩子有7、8个,基本能够代表这一代孩子的身心状况。


这次做《少年厌学》,也是看到“厌学”这个主题变得越来越聚焦,我们作为个体可能也有一些体感,好像身边厌学的孩子越来越多,可能以前一个学校有那么一两个孩子不去上学,但今天我们看到一个班里就有一两个孩子不去上学。我在采访的过程中,尤其看到一些顶级名校的重点班,一个班四五十个孩子,最后有十个孩子会因为心理问题没法参加高考。所以我觉得“厌学”是全社会需要关注、需要深度讨论的话题,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助孩子走出低谷?


俞敏洪 :你刚才用到了一个词,家长对孩子的“控诉”,好像一切问题都是孩子,虽然有些孩子的问题确实也需要纠正,但从我个人接触到的来看,大部分情况下,孩子出问题或者陷入困境,很大的原因是来自于父母的某些行为。你深度接触了一百多个孩子,也看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你觉得这些孩子背后的父母主要是哪些方面没做好?

陈瑜 第一,很多这一代的家长本身教育观念就有问题。 现在很多家长有非常多的恐惧,他们会用自己的一些成功路径去指导今天的教育,比如很多家长觉得,在不确定的时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把书读好,成绩是可以抓在手里的,于是我开始死命“鸡”成绩。同时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读书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我们应该把书读好,就可以找到好工作,过上好日子,成为人上人。所以这些家长在“唯分数论”上几乎走到了极端,这也是他们教育理念根本问题所在。



从孩子的角度来看,今天的孩子物质层面已经基本被满足了,所以他们更多要的是精神层面的需求,很多孩子跟父母冲撞的时候,他们要父母回答的就是:我为什么要读书?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你为什么把你的日子过成这样,你还用你这一套指导我。他们有很多的不信服。所以 我们今天的教育其实跟不上这一代孩子,我们无法回应他们更深刻的人生议题 ,而当孩子在这个阶段被卡住,家长又用自己的方式灌输,就会造成更大的冲突,而这个冲突是一个时代背景下两代不同的价值观的碰撞。


其实很多这一代的家长并没有把自己的人生活明白,虽然已经人到中年,过着中产的生活,但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人生议题 ,所以从孩子的角度来看,他们在这个点上是有重大遗憾的。这本书里有一个姑娘叫林青,她在一次极度冲突中就跟妈妈说,“我不要你们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要你理解我、尊重我,我要你自己尊重你自己。”这种精神层面、心灵层面的东西才是孩子所需要的,但这一点是家长缺漏的。



第二,家长在情绪上也有重大的问题 。家长被当今这样一种恐惧和焦虑的情绪裹胁,情绪状态就非常容易失控,很多孩子会提到“我就希望爸爸妈妈能跟我好好说话”。孩子之所以在对话中不能发声,是因为家长在对话过程中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每当孩子真心表露自己的困难和忧愁,家长就炸了,就会评判你,指手划脚。从孩子的角度来看,会觉得你都没弄明白我是什么处境,你就开始指点我,而且是高高在上地指点,就非常反感这种方式。其实孩子非常希望家长能够平稳下来,你在和我对话的时候,你是一个稳定的人,这很重要。所以对孩子来说,他们会有两点犹豫:我把话说透了,你hold不住;我把话说委婉了,你又听不懂。这个事情就卡住了。所以我觉得家长的情绪控制也是一个修行,任何人都不会想要面对一个情绪不可预期的人。

第三,很多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就是两种:一种是控制,一种是疏忽。 “控制”就是更多家长会有的问题,用自认为的一套管理方式去管理孩子,孩子什么都要听我的,应该往哪个方向,功课应该怎么做,应该上哪个补习班,甚至孩子今天穿什么衣服,一切都需要我说了算。很多孩子觉得自己是一个“提线木偶”,过着“二手人生”,孩子之所以要去对抗,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不去对抗,他跟死了没有区别。我欣赏这样的对抗,因为他们要活出自己。

和“控制”相反的是“疏忽”,这也是基于很多的原因,比如现在广大留守儿童家庭,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这样的情感缺失也会有挺严重的后果 。我前年去怒江给那里的乡村老师做培训,当时就有老师说,孩子的爸爸妈妈整年不回来,孩子的手都像渔网一样开裂了。那个乡村老师特别好,整整两年,吃完晚饭就陪着学生在操场散步,这个老师就跟我说,“ 陈老师,这孩子马上初中毕业了,谁又来陪她散步呢? ”所以家庭在行为这个层面的控制和疏忽都会对孩子造成非常严峻的影响。 总的来说,无论是理念、情绪还是行为,都有家长需要反思的地方,而这些答案都在书里,都在孩子的声音里。

俞敏洪 :其实孩子从小就希望平等交流,希望跟爸爸妈妈无话不说,希望爸爸妈妈理解自己、指导自己,但孩子们会天生反对威权性的父母,这种父母经常说一不二、情绪暴躁、批判指责,还拿孩子跟别人比较,这对孩子的杀伤力非常大。你觉得家长应该如何把孩子当人看,而不仅仅把他当作自己生出来、可以被自己支配的孩子来看?

陈瑜 :还是要回到孩子的立场,因为很多答案在孩子心里面。有一个孩子概括得特别好, 他说十来岁的孩子在意识层面希望自己长大成人,但在情感层面我们还是孩子 。所以他们在思想上希望能跟家长平等对话,但在情感上依然需要理解、共情、支持,这其实对于一个十来岁或者更小的孩子来说,家长的角色需要去这么做。


说到怎么去养育今天的孩子, 一,其实还是要摒弃掉“我们当年” 。今天的孩子在当下的时代环境中,我们要深刻了解这个时代、这批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要把我们的经验嫁接过来,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彼此; 第二,我们是不是可以跟这一代孩子肩并肩地看世界 。这个时代处在这样的转型期,我们没有任何能力说我给你的指导就是对的,我们不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如果我们成为孩子的同行者,能一起去探索这个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孩子就不会觉得你是对立面,而是会有同盟军的感受,我们能一起解决问题,这时候孩子就会很有底气,觉得自己有坚实的大后方。所以我觉得父母应该在孩子的成长中,做一个和孩子一起前行的角色。



俞敏洪 :我们能不能鼓励孩子们,如果觉得实在太压抑就反抗吧,通过反抗让父母警醒一下?

陈瑜 :孩子的反抗有两种:一种是积极反抗,一种是消极反抗。积极反抗,在青春期很多孩子会和爸爸争吵,甚至很多男孩子会和爸爸打架,这类孩子不太容易有抑郁症。消极反抗就是自我攻击,各种隐忍,内在攻击自己,但很多父母又视而不见,依然变本加厉地要求孩子,孩子消化不了这些东西,就会有很多躯体化的症状,就会有很多心理疾病。

俞敏洪 :统计数据表明,每年自杀的孩子不在少数,具体数据我也不太知道。

陈瑜 :是的。这本书里一个叫星河的姑娘说 “我感觉自己存在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和一个没有爱的世界”,五年级的孩子就会去搜哪一个死法痛苦程度最轻。看到这种案例,你就会反思我们到底给他们创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俞敏洪 :上个月我看到一个自媒体的报道,不知道真伪。说孩子在家里学习,母亲在边上数落孩子,孩子一生气,纵身从十几层楼高的窗户跳了下去,几分钟以后,母亲跳下去了,又过了几分钟,父亲也跟着跳下去了,一家人就因为孩子的学习问题全没了。其实你放孩子一马,这事儿就过去了,或者换个思路处理孩子厌学的问题,比如实在不行就让他在家里待着,带着孩子去旅游,或者让孩子做点他爱好的事情,等他缓过来了,再慢慢进入学习状态。但很多家长想不明白,就拼命地天天叨叨。


我们也能理解,家长的着急其实来自于他们对成绩的关注,中国的整个教育体系都在关注成绩,表面上孩子可以不看成绩从幼儿园升小学,可以从小学升初中,但有两个现实情况:第一,在初中之前,各个地方都有筛选机制,当地最好的学校会通过各种办法把好学生筛选到自己的学校里,到了中考、高考更是如此;第二,因为各个城市中都分了好学校和差学校,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上好学校,有的孩子通过补习考上了好学校,结果进学校以后发现跟不上,就形成了孩子巨大的压力。


关于第二点,我自己也经历过,我高考连考了三年,第三年算是县里考得最好的之一,进了北京大学。但我到了北大后,有一年半左右,学习压力都非常大,我每天差不多学16个小时,但就是追不上班里的同学,因为他们都来自全国各个重点学校,而且都是第一年就考上的同学,他们的英语水平、知识结构都比我好,所以我当时也陷入了焦虑,好在我那时候已经19岁了,能够消化这些东西。



上面两个情况都是中国教育机制甚至是教育制度的问题。我们也能够明确地看到,有些中国家长即使在这种教育机制下,依然能当好家长,依然能把孩子培养得心情愉快、人格健全,有的家长干脆不太在意孩子的成绩,即使孩子在班级处于中等甚至底层水平,同时孩子有业余爱好来补充成绩上的失落。但也有家长因为孩子的学习问题,和学校一起,形成了一种压迫孩子的状态。老师把家长叫过去一顿臭骂说,“你这孩子没培养好”,家长又把压力转移到孩子身上。当然,家长的问题是家长的问题,但我们往下深究,其实问题的底层是教育机制的问题,我一直认为,如果不填上城市里所谓好学校和坏学校的鸿沟,如果不调整通过考试来筛选学生的机制,中国的孩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中国的家庭也没有出头之日。从你这几年的研究来说,你认为中国的教育机制到底应该怎样变革,才能让家长和孩子们真正减负,才能把孩子们幸福的童年真正还给他们?


陈瑜 :这是一个特别大的课题,可能也会有一些可行的路径,也有一些当下很难解决的问题,但我能想到的是,比如我们的职业教育是不是可以有更高层面的提升? 并非每个孩子都是读书的料,但不是读书的料不代表他们没有前途 ,他们可能有极强的动手能力,有很好的人际处理能力……

俞敏洪 :那就会有人说,我们现在就做得挺好,把喜欢读书的孩子放进超级中学,不喜欢读书的就在普通中学,这不是做得挺好吗?

陈瑜 :但现在职业教育的美誉度还有问题。大家为什么那么恐惧孩子考不上高中,是因为进入职业中学就仿佛进入烂泥潭,孩子进去就会被环境带坏,就没有未来了。这个声誉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职业教育作为一个可行的路径,让孩子去到那里的时候,不会背着那种污名化的声誉在身上?我们今天去看职业教育,老师的状态、师资的配备、学生的自我价值都还有问题,如果我们真的在职业教育上,有非常牛的老师傅或者业内专家能给到孩子特别好的培训,让他们进社会的时候就是一个行业合格的人才,大家就不会那么惧怕了。


俞敏洪 :国家这几年也在反复强调职业教育的重要性和孩子未来的优势,但实际上没有扭过来,现在的家长仍然在一窝蜂地让孩子进入超级小学、超级初中、超级高中、超级大学这种单向维度的赛道。我觉得中国要做的事情是釜底抽薪,但现在做的大量的事情都是扬汤止沸,底下的火仍然在烧。

陈瑜 :我觉得有一个点是不是可以重新考量?以上海为例,以前所有的区都有区重点和市重点,每个学校都有学生能考上清华、北大、复旦、交大,但在改革之后,所有城市里都有了所谓的超级中学,在上海叫“四校八大”,最好的学生会被招到最好的高中,最好的老师也集中到那去。这就带来一个肉眼可见的麻烦事,原来只有一个金字塔,所有的孩子往上爬,但现在他们又在金字塔塔尖造了一个小金字塔,让最好的孩子在最好的班里继续卷,这些孩子明明已经被证明学习能力很强、意志力很强了,但又要在这个点上被筛选,而在这种最惨烈的竞争里被打垮的那些孩子,是我们一线咨询量最大的群体之一。


有家长去心理门诊的时候说,感觉自己像走进了名校校服展览厅,因为里面好多学生都是最好的学校里所谓的学霸,这就是教育资源过度集中给今天的竞争带来的一些恶化。此外,因为顶端竞争的存在,整个竞争也会下移,你初中一定要好才能上去,为了初中好,小学就要好,幼儿园也要提前学,整个焦虑就不断传导下去了,这对孩子的身心伤害是特别激烈的。我有时候就在想,有没有可能甚至还原到20年前,每个地区都有这个地区最好的重点中学,大家高考的时候再去做选拔,至少在这个过程中,不要让竞争变得如此剧烈。


俞敏洪:就不应该有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就不应该有“ 重点 ”。 为什么?那种智商极高、学习能力极强的孩子,毕竟是人群中的少数,想把这些孩子都放到一个“炼金炉”里炼成金子,其实是没必要的,他们即使在普通学校,最后也能成长起来,因为他们的学习能力决定了他们在任何学校都可能会冒尖。结果现在这样,那些本来可以在各个学校冒尖的学生,因为到了“炼金炉”里,最后可能都变成了“渣子”,这对大部分孩子来说是非常痛苦的。

陈瑜 :我补充一下,这些孩子的学习能力、学习兴趣、学习自信都具备的时候可以取得好成绩,但 这些孩子在这样的“炼金炉”里,虽然他的学习能力是好的,但他的学习兴趣和学习自信是被打垮了的。

俞敏洪 :只有一部分学生保留下来了,比如到了上海最顶级的高中,孩子们像疯了似的互相竞争,眼里只盯着名次,他们的业余活动和个人爱好在高中甚至初中阶段就被消灭掉了,他们处在这种重大的压力下,以致于在高中毕业后,即使他们能考上大学,他们对学习的兴趣也寥寥无几了。

陈瑜 :还会伴随非常多的身心问题。我之前采访过全国名校的高中生,整个成长经历就是,每次考试都被细致地排名,爸爸妈妈还会叠加,班级最高分、平均分是多少,你在哪个位置,我们再来复盘下一次怎么更好。他全年每一天都有时刻表,一年只有大年三十和年初一可以休息,其余所有时间都在学习。


俞敏洪 :用工作来举例,为什么要“做五休二”,就是因为工作有压力,你不休息就不能释放,你的精神和情绪就会受到影响。北京的工作强度比孩子们的学习强度要低很多,仅有少数的工作强度比孩子们学习强度高一点,比如创业者的工作。我们都要休息两天,结果孩子一、二、三、四、五不能休息,礼拜六、礼拜天不能休息,寒暑假不能休息,还得坚持12年。



陈瑜 :而且不一定有正反馈,这是很要命的,所以孩子到最后就容易有严重的强迫症和焦虑症。当时就有个孩子来跟我分享他的成长经历,他说我到大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医生治疗自己。一个孩子,18岁成年,一身创伤,要去疗愈自己,我们的教育为什么要批量生产这样的孩子?这个特别值得反思。所以我一直觉得, 比优异更重要的是适合,把孩子送到适合他的学校、适合他的班级,用适合他的教育方式教育他,孩子就会好。 有很多所谓优异的学校,适合一部分孩子,他的确适合,就让他去,千万别送错地方。

俞敏洪 :而且现在很多学校就像孩子们的监狱一样,窗户、栏杆都是铁丝网和栅栏,孩子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他们能不压抑吗?

陈瑜 :是的,而且现在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我前两天采访一个老师,他也觉得自己待不下去,每个教室都有监控,自习的时候老师看到某个学生没有好好自习,就会打开麦克风说几排几座谁谁谁,你不要再东张西望。


我在另一本书的前言里写过,今天得把孩子当作人来对待,我们得去满足他们的一些基本需求,不要把他们打造成一台只会考试的机器。今天很多孩子生而为人的基本需求是没有得到满足的,包括他们的娱乐、休闲、运动,甚至睡觉的需求都没有被满足,这样的教育怎么可能培养出身心健全的人呢? 我们的教育应该第一让孩子身心健康,第二让他们成为一个共同体的组成部分参与社会分工 ,但我们现在是既不顾孩子生而为人的需求,又极度强调竞争、摒弃合作,这样的孩子能培养成什么样呢?



俞敏洪 :今天的主题是孩子们的厌学问题,一般孩子产生厌学情绪以后,让孩子再次爱上学习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如果一个孩子厌学了,你觉得可以如何让孩子重新爱上学习?或者如何能让家长接受现实,陪着孩子去寻找新的兴趣点?

陈瑜 :其实我觉得我采访的这些孩子,我真的 不认为他们厌恶学习, 他们只是厌恶上那个学。他们虽然停歇下来了,但他们依然在探索自我的路上走得非常快,而那个阶段他们的自我学习,甚至会超越整个学科教育 ,尤其是文科这一块,因为他们需要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什么,所以他们会看很多书。


我之前采访过一个男生,他高一休学,但在这一年时间里,他看了一百本书,跟人合作写了十万字《三国史》。当时他在知乎的平台看别人写文史哲的论文,就找到了他心仪的老师,然后拜他为师。所以我觉得 这些孩子只是从学校脱落了,不代表他们从学习上脱落了 ,这还是要家长首先做好区分。反过来说,学校教育的必要性到底有多大?你真的一定要让孩子回去读书吗?如果孩子还愿意走这条路,我们继续帮他清除掉障碍。


我的书里也提到 很多孩子的厌学不一定是学业问题,还伴随着亲子关系、父母关系、师生关系或者同伴关系,这些都是影响到他们厌学的因素 。如果河道被这些因素塞住,我们就把这个瘀泥挖开,让水流淌起来。但有一些孩子超然于这个体制之外,他说我完全要自己走一条路,其实也未尝不可,重要的是家长是不是有勇气陪伴孩子走一程。所以这本书写完以后,我就很想写一本《少年出路》,采访一些没有走高考道路,但也把自己的羊肠小道拓宽的人。我真心希望越来越多的孩子能走出一条路来,让后来者有信心说,“OK,你可以,那我也有机会”,这可能也是改变中国教育现状的一个方式。


俞敏洪 :我也知道一个案例,有个孩子到了初中的时候厌学,家长就带他来见我,我就跟这个孩子聊,我说你喜欢什么?他说我喜欢看课外书籍,但在学校看课外书籍,老师就骂我,我就干脆什么都不想学了。他也喜欢写点东西,不一定写小说,但就是会写点记录。我就跟家长说,你就让他在家里看课外书,反正他也不想去学校,他也不想面对老师,你非要把孩子送进去,对孩子是双重伤害,就让他在家里读书吧。我后来跟孩子说,你要想未来读到最好的书,你还得学学英文,你可以在家里学英文,但你需要老师给你辅导,或者我给你一些软件,你自己学,也没什么压力,不用考试。


这个孩子后来在家里读了一年多课外书,英文也学得还可以。后来我就鼓励孩子,你在中国这样的教育体制中,每门课都得考高分才行,这对你这种偏科的不太有利,要不要考虑到国外去读?后来孩子就到国外读书了,当然他的家庭也有这个条件,现在已经在某个很好的大学的文学系学习了。在中国老师看来,在教室里看课外书是十恶不赦的行为,还曾经出现过老师当场撕掉学生的课外书侮辱学生,学生投湖自杀的案件。



陈瑜 :所以在当下有两个维度挺重要的, 一个是看懂孩子,一个是看懂未来。 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我们不说因材施教,就是 如果能够放大孩子本身的特质,他就是有力量的。 我举个例子,有很多孩子的成绩一般,或者有很大的焦虑情绪,但他依然会有一些“钩子”让他去上学,比如这个孩子是班级出黑板报出得最好的,那个孩子可能在体育比赛、铅球比赛是全年级第一,当这些闪光点有所呈现,而且被老师看到,被老师肯定,他就依然有价值感。


“唯分数论”的害人之处就是只用分数衡量所有孩子,孩子所有和分数无关的价值都被否定掉,这就是一个大灾难。 其实当老师说一句,“你这个板报画得好”,或者一个老师说,“哇,你为班级增光了”,孩子就会很有力量。所以我觉得 所谓的教育体系,分数这条路可以有,但在分数以外的路也应该给到孩子去走,让他们的优势、特长被看见、被肯定,他就有生命力了 。从家长的角度,更要去做这个工作,你可以看到孩子的特质,你可以花时间和资源,把孩子的长板拉到最长。


我前两天采访一个职高的小孩,成绩稀烂,三年级开始就不及格,但他有极强的动手能力,他现在在职高上烹饪课,他说他们语数外的课,同学都是趴着睡觉,但一上专业课,大家都会很认真地记笔记。所以当这件事情是孩子们喜欢的、擅长的,又符合他内在的价值体系,他就会愿意学。我觉得 给到 孩子学习之外的路和学习之外体现自己价值的机会,是让每个孩子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时的必经点


俞敏洪 :但很少会有学校鼓励孩子发展自己的长板,尤其那些超级中学、超级小学,除非他的长板就是学习。

陈瑜 :举个例子,北京“ 六小强 ”里的一个班主任,他做了一个很小的事情,我觉得这个路子非常好。他一进来就跟初一的孩子们说,你们能考到这个学校,已经无需证明你们学习的用功程度和能力了,他就让全班同学,每人写一篇文章,叫《奇人》,你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班里的同学,总之去发掘他们奇妙的地方、奇怪的地方、奇特的地方,这些都跟成绩无关。同学们写出来的就五花八门,这个孩子可能是一个嘴巴会打节奏的,那个孩子可能对天文特别感兴趣,他可能在音乐上有很多特长……去发掘身边同学的不同,把它记录下来,然后它们就形成了一本书,再发给全班同学,这就是一个让彼此看见的做法。这个老师从来不会去夸奖班里的第一名,也不会责备最后一名,不会因为你是第一名,你犯错就不纠正你,也不会因为你是最后一名就排挤你。这样的老师就可以 在微观的小环境里塑造一个相对健康的环境,通过这些点滴去推动,未来也可能形成理想化的星火燎原,所以我觉得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我在一线除了采访孩子,也会采访很多老师,我觉得大部分老师内在是有良知的。前两天我采访一个老师,他也说,“无论外界的KPI对我带来多大压力,焦虑到了我这里,我就会切断,我不会传递给自己的学生。什么时候我都是有选择的,我可以选择和风细雨地和孩子说话,可以选择布置少量的作业,可以选择让他们课间休息完整的10分钟。”同样我觉得家长依然有选择:在孩子考砸的时候,你可以跟孩子说“没关系,你只是没掌握这段知识,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也可以在他名次不是很好的时候,告诉他分数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他打游戏的时候,你可以去了解他到底是在消遣还是在游戏中寻求现实生活无法满足他的东西。这些事都可以做。所以, 固然我们希望体系能够有所优化,但在微观层面,我们不用等,每个人都可以有所作为。


俞敏洪 :你提到的这种老师,我都称为“天使老师”,但这依然是个体,遇到天使老师的机会是不确定的。当然中国很多老师也越来越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希望自己能更像孩子的朋友,而不是威权的管理者,所以也有这样一批好老师,但这些依然是个体行为,如果机制没有变化,就仍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

陈瑜 :对,但或许会不会有一个契机,比如这一轮超级大学出来的孩子也不一定有非常好的就业,我们倒推,孩子们也会问,反正也找不到好工作,那我们是在干嘛呢?

俞敏洪 :现在这个情况反而让孩子和家长更加迷茫,一方面他们觉得不管从家庭地位、社会评价、孩子前途来说,他们都特别希望孩子能够进入名牌高中、名牌大学读书。但另一方面现在也有不少家长意识到了,很多211、985毕业的学生也找不到工作。从这个视角来看,或许现在这种大学生的失业状态,反而会破解中国中小学教育的局面?


陈瑜 :我觉得真正有独立思考、有觉醒的家长只是局部,所以只有某些家长会在这个点上重新思考,不代表这样的局面能使所有人幡然醒悟。但这是一个契机,更为重要的是更多孩子在用切实的行动抵抗。 我不认为厌学是一件坏事,这只是在告诉家长,这条路不对,我走不动,我走不通 。来找我们咨询的所有家长,当孩子抑郁焦虑的时候,他们不会来,而是孩子躺在家里不肯去上学,他们才会来,孩子怎样才能从厌学的低谷往前走,需要家庭的整个理念、模式、系统全部更新迭代,孩子才能重新上路。我还是觉得今天的孩子在倒逼教育改革,这也是我在《少年厌学》里的最后一句话:孩子都不去了,你还怎么把孩子逼到超级中学去呢?



俞敏洪 :我原来读过一个故事,讲的是美国孩子的成长,这个孩子家庭条件不错,但在学习上明显有障碍,父母最初的愿望也是希望孩子能上美国的名牌大学,所以他一直上最好的私立小学,但他从小学阶段开始,学习上就非常不行,家长就很痛苦,也看出来孩子因为学习跟不上有心理问题,他们就给孩子找了心理医生。医生就问他最喜欢干什么,他说“我反正不喜欢学习”;那你最喜欢干的是什么,他说“我喜欢养花”。为什么喜欢养花呢,因为他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爷爷特别喜欢种花,从小带着孩子在土里撒种子,看到花儿成长开花,他就爱上了这个东西。后来心理医生就跟父母说,别让孩子上学了,就让孩子种园艺,后来这个人就变成了美国很著名的园艺大家。


所以孩子不是只有学科成绩一条路,种花也是一种学习,孩子研究昆虫也是一种学习,孩子做大厨也是一种学习。而且在这个世界上,能做到顶级状态的都是少数人,当大厨,你可能很难当几百万年薪的大厨,但几十万的大厨有的是,所以多给孩子一条活路,让孩子开心成长,不要只给孩子一条道,不用必须上北大、清华,而是给孩子更加广阔的前景。



陈瑜 :我一直很喜欢一句话—— 每个人都自带粮草和地图 。粮草就是他自有的一些资源,地图就是每个孩子都有他适合去的地方, 我们作为家长,要让他保有自己的粮草,并且把它装得更满,能够有能力陪伴他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这就是家长的功课。

俞敏洪 :我觉得 对于家长来说,一是要接受,二是要发现 。接受孩子的能力,学习能力、智商水平、孩子对不同教育的接受度,尤其孩子对中国现在这种单一的分数评价的接受度。有的孩子你给他每天辅导24小时,找的全是北大、清华最优秀的辅导老师,他也不一定能考到班内前几名,甚至连中等水平都达不到, 我们要承认的一个现实是,每个人的学习能力是有天生的不同。 在这个前提下,你就必须接受你的孩子可能不是进北大、清华的料,也不是进哈佛、耶鲁的料,你得接受他可能在知识学习、科学学习的事情上就是个普通孩子。


我们小时候学习没有考试,爱怎么学就怎么学,像我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我的文科就一直都很好,语文、英语、历史、地理、政治都没有难倒我,但我的数理化就没有一门考及格过,从初中学习一元一次方程开始,我的数学就开始不及格了,而且从来没有及格过,到了高中就放弃了,高二就选择了文科方向。其实当时大文科是要考数学的,如果大文科不用考数学,我当时一定选择中文专业,到今天我也认为我的中文水平比英文水平好,但我后来之所以选择英语专业,就是因为当时国家刚好有这么一条政策,考英语专业不需要考数学。这当然改变了我的人生,我高考数学才考了4分,但北京大学居然要我,如果北京大学录取我的老师是一个较劲的老师,一看我数学才4分,这人不是白痴吗?就不要我了。


陈瑜 :我采访过一些很有智慧和勇气的家长,他们允许孩子走不同的道路。前一阵我采访一个女孩,来自全国有名的高中,高二休学下来,爸爸妈妈真的费尽心力改变自己来接纳她,这个孩子现在成为了一个独立摄影师,去年开了摄影展,出了摄影相册,在小红书也有两万粉丝,她甚至可以接单去赚钱。还有一个小孩,一边在职校学烹饪,他爸爸是推拿师,他就跟爸爸学手艺,他觉得自己的整个生命状态很好,自己也在治病救人,学数理化不行,但学推拿的时候很认真,他会觉得我收你500块钱,我得对得起这500块钱,我得把你的病治好。


另一个小孩,他爸爸妈妈很厉害的是,他在初三毕业之后,他妈妈就认识到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不行,因为他孩子在初三第一天开学的时候,他们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开全年级动员会,就跟每个班级的孩子说,“从今天开始,坐在你身边的同学不再是你的同学,他们是你中考考场上的敌人”,他妈妈觉得这不是我要的教育,所以他中考结束后,连分数多少都没在意,就让孩子去道观学中医。这孩子现在已经学八年了,前一阵考了中医药师资格证,现在跟着医生出诊,他横向去比较其他中医药学院拿着课本出来的孩子,会觉得他的弹性和灵活度要高很多。这些都是除了高考这一条路之外的各种可能性,这些孩子能找到自己的兴趣点,同时找到自己的使命,他们的眼中是有光的,这是我在教育体系里很少看到的。


俞敏洪 :所以 要接受孩子天生的配置,配置不同的孩子,发展方向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大量的父母应该接受自己的孩子可能在学科上就是普通的,能进普通大学就很好,没必要强迫孩子去最好的小学、初中。有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不行了,但有些家长有点社会关系,最后还是能让孩子进最好的小学、初中读书,但过几年就不行了,家长大惊失色,带着孩子来找我,说孩子原来在小学的时候怎么怎么好,现在到了初中怎么怎么差,俞老师你给孩子鼓鼓劲儿。我就说这不是我鼓劲儿能解决的问题,你们给孩子选择的道路就已经错了,你要承认尽管你有社会地位,但你的孩子不一定能进入这种金字塔中被百炼成钢,他有可能炼着炼着被烧化了。


有家长听了我的话,把孩子调到普通学校去,孩子就回到正常状态了,也有家长选择让孩子出国读书,但整体来说,中国家长现在还是想让孩子上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但不少家长的行为都在赶鸭子上架。有一部分孩子有这个能力学上去,但这又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本来已经进了最好的高中,他即使是班级最后一名也不用担心考不上985、211,他已经是尖子中的尖子,老师水平又很高,原则上不用担心,但反而这些尖子学校的学生排名排得极其紧,因为这些孩子都是在普通学校中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成长起来的,他们对名次已经有了执念,这时候即使家长倒过来跟孩子说,你不要太在乎名次,我们已经进入最好的学校了,孩子也解放不了,因为他已经进入了那个管道,他解放不了了。


陈瑜 :是的,而且在每个地方都要第一名,如果不是第一名,他就觉得自己不好。

俞敏洪 :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陈瑜 :我们在一线一直跟家长说, 孩子进入社会化教育里,有一件事千万不能做,就是把成绩和孩子的自我价值划等号。 书里好几个孩子都遇到了这个问题,一旦这样划等号,每一次考试对孩子而言,不是在检验这段时间我的学习成果,而是在评价我这个人是不是优秀,是不是被认可,是不是值得被爱。这是极其容易让人焦虑的,这个焦虑进而会影响他的学业,同时又会影响到他的自我评价。所以当这些孩子到一个“炼金炉”里去,不再能获得前列位置的时候,这些孩子就系统性地垮塌了,你跟他说你考985就行,但他心里的声音是985依然是失败的,一定要考北大、清华才行。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你让他转校,让他从重点班转到普通班,他都不愿意,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失败,而这些“失败”的种子都是早年我们成年人栽在他们心里的。

俞敏洪 :有的是从幼儿园时期就种进去了。

陈瑜 :是啊,那个种子长了多少年就变成了大树,要想把它拔起来真的好难。书里一个叫林青的姑娘前两天告诉我,她说“我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画地为牢,其实这个事情是不存在的,因为我有了固有观念,我就走不出来了 ”这些厌学的孩子要冲破成年社会在之前给到他的牢笼,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自我革新和涅槃。我觉得能把这些事情想通的孩子是真的了不起,未来真的可以走高走远,反倒比那些稀里糊涂被推着去到清华、北大的孩子更有力量。

俞敏洪 :我认识不少北大、清华的心理老师,他们就说,如果对北大、清华的学生仔细剖析,有情绪、精神、心理问题的学生的比例是相当高的。

陈瑜 :我采访的150多个孩子,一大半处于厌学状态,这里面又有一半孩子还是学霸,他们在整个咨询里面,比例高、咨询难度高,因为要让他们改变,就会颠覆整个家庭的三观,这是需要时间的。



俞敏洪 :提到孩子的长板、爱好和特长,作为家长如何发现自己孩子的长板、特长、爱好,并且加以培养,而不是眼睛只盯着成绩?

陈瑜 第一,家长如何观察和陪伴自己的孩子尤为重要。 我们在孩子非常小的时候,你去看,如果你给到他时间,他会去干嘛?每个孩子基本都把时间投入到他比较感兴趣的地方,哪怕他在玩乐高的时候,你都可以更深层琢磨乐高带给他的兴趣是什么。比如他搭一个东西,有的孩子喜欢做建构性的东西;有些孩子会跟你编个故事,他其实是在做一些创意性的东西;甚至有一些孩子可能做的是规则性的事,他需要所有的颜色都摆在一起。你在里面能够看到每个孩子自由时间的投入,他到底在发展自己哪个方面的爱好。


第二,一个孩子新接触一个项目的时候,也可以关注相关专家的建议 ,比如很多钢琴老师,一看就知道这个孩子乐感好,一个游泳老师一看就知道那个孩子水感好,所以可以让外部专家给孩子判定一下,因为有些特长父母不一定能看出来。


第三,很多孩子做一件事情就会把时间扎进去,进入心流体验,这也证明这个孩子在这方面能够沉浸。 所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如果我们留心观察,其实就会看到一些显影,我们看到那些点的时候,就给他们时间去发展,给他们资源去生长。


俞敏洪 :有时候父母还有一个问题,他们即使看到了孩子的特长,也会把它压下去,因为那个特长跟考试没关系。

陈瑜 :对,我在书里采访了一个小孩,他说我喜欢主持和朗诵,但我妈妈非让我弹钢琴,就把他喜欢的都抹掉了。但如果你贴着孩子的特长做配置,你就能够让孩子在一个更快乐和舒服的状态里成长。其实学科类的特长也可以去观察,我在另一本写家长的书里面提到,一个妈妈非常聪明,她的女儿逻辑思维很强,但英语语感不好,她找英语培训老师的时候,就特地跟老师说,“我孩子是这样的思维方式,所以在语法教学里面,你不要强调语感,而是把它分析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有便于我的孩子更好地去掌握。”这其实就把功夫用在刀刃上了, 你观察孩子,找到适配的资源,孩子就能节省时间,提高学习效率,时间节约下来了,孩子就可以做自己有兴趣的事情。



俞敏洪 :其实在学科上,孩子也有天生的爱好与不爱好,比如语言类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特长,到今天依然是,所以我一直沿着这条线发展,也在这方面做到了一定的状态,否则不可能有我的今天。很多家长看到孩子偏科就着急,比如数学特别好,语文不好,家长就觉得你把数学放一放,把语文给我学上去。但在西方一些国家,他们如果发现你偏科,反而会在你偏科的科目上拼命给你下功夫,我就有西方朋友的孩子,初中就学大学的数学,而且他学得很轻松。


你也考过出国考试,不管是GRE还是SAT的数学考试,只要你不是考数学专业、理工科专业,他们的数学考试水平就是中国初二的水平,而且只考基本的数理逻辑、能力,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你考研究生居然不考大学水平的,而是考初二水平的内容。但我们都知道,到今天为止,在数学领域拿到最高奖菲尔兹奖的中国人应该没几个,我的印象中甚至都没有,但美国人有一批又一批。我分析了一下原因,就是因为美国的教育,包括其他西方国家的教育,把孩子的偏科鼓励到了极致。


中国也有一个例子,有一个学生被耶鲁大学录取,因为他从小受父亲影响,对昆虫特别感兴趣,家长就引导他研究昆虫,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他写了很多有关昆虫的研究笔记,但他的整体成绩包括托福成绩都不高,勉勉强强及格,但耶鲁大学录取他了,如果他在中国,他的成绩连211都上不了,但西方的教育体系会尊重孩子们的特殊才能。面向未来,你认为中国的教育制度里会出现这种对孩子的偏科进行鼓励的体系吗?


陈瑜 :在我看来整个以应试为最终目标的高考不改变的话,这些体系就都会很难。

俞敏洪 :高考制度能不能改变呢?比如针对对生物感兴趣的学生出一个生物学的专门考试,满分600分,孩子考到500分以上就可以由各个大学自由决定是否录取,别的课程考试分数有一个相对较低的基本成绩就行。就像我数学考4分,北大不照样录取我了吗?

陈瑜 :我理解,但中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国家,教育越追求个性化就越难兼顾公平,如果是这样一种选拔机制,农村孩子没有生物实验室,他就很难接触优质资源。

俞敏洪 :现在6门课都考的情况下,农村孩子也没什么优势呀。

陈瑜 :但那样会让优势越拉越远,可能未来读生物的基本就是一二线城市的孩子。


俞敏洪 :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会为农村孩子带来教育公平吗?

陈瑜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一二三四线城市的孩子我都有接触过,先不说人工智能能给这些孩子带来什么,仅在互联网阶段,光和他们聊天其实很难区别他们是来自几线城市,因为 互联网拉平了很多资讯,他们都可以触达,只要你有学习的意图就行 。我聊过一个中部地区的女孩,家里面重男轻女,她就对女性主义的议题很感兴趣,看了非常非常多的书,但她在那个环境里没有对话的对象,她一转头,妈妈刷的视频是《如何抓住男人的心》,这是一个整体的氛围和环境。总的来说, 从个体角度他们可以努力,但是从环境角度,资源是匮乏的 。人工智能会不会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好一点、更公平一点?现在这些孩子也很厉害,也可以去网上找到,现实社会没有一个社群,但可以在网上借由这个兴趣找到同好,他们其实在努力拓展。当然,我没有看到制度性的安排,我看到的都是乡野之间、点滴之间个体的努力和自救,这也是让我很感动的。


我以前看到丘成桐说,“从我招进来的国外孩子和中国孩子中看到最大的差别是,我在中国孩子身上没有看到他们对数学的热爱,那些国外孩子会觉得他选的这个专业就是自己真正喜欢的。” 当一个人在自己热爱的领域深耕,这个孩子就是这个领域的可造之材,高等教育资源就应该给这样的孩子, 但这仍然是一个相对理想化的方向,放到今天的中国仍然不现实,我觉得基础还没有奠好。


俞敏洪 :我同意你的判断,不是那么成熟,但无论如何是可以考虑的。

陈瑜 :还是回到家庭的角度,作为家长,当我看到这个孩子在玩昆虫,我知道不能高考加分,但我依然让他去玩,因为这可能是他未来能玩出门道的地方。

俞敏洪 :说不定就给他的人生加分了。



陈瑜 :我之前听一个人说,他的工作就是制作昆虫标本来卖,能赚很多钱,这难道不就是一个方向吗?我今天看到很多孩子来说,陈老师,我赚钱了。我根本想象不到他们赚钱的方式,喜欢画画的孩子画地图,画什么地图?比如你写了一本小说或者做了一款游戏,这里面其实有地图,我就找你来画,画好了我给你钱,很多中学生都在做。还有“毛娘”,就是做二次元头套的,他们买很多假发,制作出一个二次元假发也能卖得很好,这些都是特长。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