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4 日,美国最高法院推翻此前科罗拉多州法院判决——后者旨在援引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之规定,以 “煽动叛乱” 为名将特朗普提前排除于本州美国总统候选人之列。尽管有 4 名大法官对裁决的部分内容有异议,但最终,美国最高法院仍达成了一致结论,即9名大法官均决定推翻前述判决。
这一结论达成的速度是罕见的,并赶在美国两党初选“超级星期二”之前作出决定。
无可否认,其行为本身具有着浓烈的政治气味,这也让人不禁想起最高法院在 2000 年“布什vs.戈尔”案
(当时最高法院推翻佛罗里达州重新人工计票的裁定,使布什获得佛罗里达州大选胜利)
中,影响总统选举成败的裁决。
《纽约时报》在报道此事时,在标题中用了 “特朗普占据上风”(Trump Prevails)的说法,似乎暗示此次判决意在支持特朗普。在此之前,也有许多政治观察家分析,由于特朗普在任期间对最高法院进行了 “保守派改造” ,最高法院大概率将站在特朗普一边。然而特朗普口中颇具讽刺意味的 “九对无”(“Nine to Nothing”)一致决定,却表明了党派因素在此次判决中并不占据支配地位。就其文书内容而言,
该判决虽然在选举推进上有利于特朗普,但其并不有意支持特朗普——最高法院更在意的是对美国宪法所确立制度的重申
,
这在整个政治框架中,这也确实是其应尽之责。
▲ 2024 年 3 月 4 日,许多媒体工作者在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美国最高法院外聚集。
在这份引为 “23-719 Trump v. Anderson” 的裁决文件中,美国最高法院并未对特朗普在 “国会山暴动” 中的行为是否属于 “煽动叛乱” 进行定性——这符合政治观察家们对美国最高法院不会就政治问题作出裁决的预期。
在该文件中,最高法院的法官们主要关注州一级机构是否有权引用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来限制联邦机构人员就职。
而在裁决中,答案是一致否定的。
即使是所谓 “政治立场偏向于民主党”(事实上在此类话题中,政治立场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显著的影响)的几位大法官也认为,州法院无权以此条管辖联邦工作人员。
大致来讲,最高法院先就第十四修正案的原则进行了阐释,
认为该修正案的目的在于以各州自主权力为代价加强联邦中央集权。
其第三款也致力于此,意在阻止曾经分裂联邦之人担任联邦公职、获取权力,从而维护美国内战后来之不易的、以联邦制达成美国统一的成果。从联邦和州一级的权力分配上讲,最高法院肯定了各州有权对本州官员进行管辖,并在不与宪法相抵触的前提下,毋需受任何外界干涉;而各州也有以该条款取消本州官员任职资格的先例。
但最高法院同样认为,该权力并不能延伸至联邦官员和候选联邦官员上
——联邦职务的存在与行权均基于联邦整体的统一意志,而非某一部分人民,而其选举与授予资格之权应被 “明确赋予”(delegated to)而非 “暗示保留”(reserved by)于合众国整体。同时,美国司法体系以遵循判例为核心,而最高法院认为并未有州权力对联邦官员进行资格限制的先例
(唯一相关判例实质上也是由联邦机构作出了最终决定)
。
如果说上述部分尚基于 9 位大法官的一致认同,关于法律和政治的辩论则在自由派法官的异议中得到了体现
(但值得注意的是,该部分异议也建立在支持裁决结果的基础上)
。在最高法院的文书中,多数意见除了认定州法院无权对总统候选人资格作出决定外,还进一步根据第十四修正案第五款,
认定了美国国会是对联邦官员候选进行质疑的责任机构,认为应由国会立法的形式,制定具体法案以实现第三款中阻止参加 “叛乱” 人士担任联邦公职的宪法修正案条文。
这一认定从最高司法判例的角度规定了在联邦层面执行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的合法程序,使得任何州都无法再以这一理由对特朗普采取诉讼,以该条款为名剥夺其总统候选人资格——而这也遭到了自由派大法官的质疑,认为该部分超出了此次裁决应该解决的法律问题,反而清扫了一些特朗普更长远的政治麻烦,同时也在依据支撑不足的前提下,排除了其他可能实现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的联邦程序。
然而,考虑到近期美国政治中出现的 “以法代政”
(例如移民问题、起诉特朗普、以司法程序调查亨特·拜登等)
的政治趋势,
对于 “国会” 这一行权主体的认定,更可以视作是一种对当下美国 “法律政治化” 的抗议。
事实上,如果说特朗普的其他判决更多的还指向法律问题,关于其 “煽动叛乱” 的认定以及是否具有参选资格的讨论则带有更多政治色彩。而这一案件被一路推进到最高法院,也是对最高法院关于政治问题和法律问题界定的一次考验;将政治问题退回 “国会” 这一政治机构,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最高法院的态度,
即政治问题不应诉诸于法律解决,法律也不应过度政治化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在争议如此明显的前提下,该裁决仍然获得了 9 : 0 一致通过。
即使该判决解决了特朗普迫在眉睫的候选人资格问题,也很难说他在这次法律博弈中能大获全胜。一方面,该裁决书以明文形式写明,“… federal officers, especially the Presidency …”,即认定美国总统属于联邦官员的范畴——这也曾是特朗普团队为自身辩护的重要争议点之一。另一方面,最高法院明确了该问题由国会立法解决是唯一合法的流程后,
民主党以政治攻势或法案形式对特朗普进行政治挑战的可能性将显著增加,
也有媒体报道,确实有国会议员正就此策动提案。
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特朗普的候选人身份暂时得以保留,而以司法途径直接剥夺其候选资格的道路暂时无法走通。
同时,该裁决的后续影响或许将远远超出 “特朗普参选” 这一事件本身:这一判例或对美国未来法律和政治边界与政治生态产生重要影响——
“让法律的归法律,政治的归政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