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弹琵琶，莫待春光老透

春分一过，吹在脸上的风都软了。农历二月，和风吹得春芽萌动，阡陌之上草长莺飞，少女的心怀也被吹拂地如花待开。怀春，正是如此。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一说到少女思春，立刻就会想到李清照的这阙《点绛唇·蹴罢秋千》。直到我听到另一首台湾歌谣《望春风》，一下呆住了：这是李清照词的民间歌谣版吧！

这是一首闽南语歌。我并不在闽语区长大，自然是听不懂。但没有妨碍，从《望春风》的第一句起，那五声音阶和谐的旋律就非常动人，一听就是中式民间歌谣的调子。我常常想，虽然自己的耳朵被那么多流行音乐浸泡，但对最传统的、骨子里的中式旋律，还是有天然的亲近感。这首《望春风》，编曲都是上世纪的老旧风格，但听得让人想轻轻地摇摆起身体。

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对面吹

十七八岁未出嫁，当著少年家

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

想要问伊惊歹势，心内弹琵琶

想要郎君作尪婿，意爱在心里

等待何时君来采，青春花当开

听见外面有人来，开门该看觅

月娘笑阮憨大呆，被风骗不知

谁成想这整齐规矩的歌词竟洋溢着春意。邓丽君的歌唱版流传最广，她嗓音甜而不腻，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形象如在目前。歌词里的“独夜无伴守灯下”，是不是就是李清照的“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易安居士的“见客入来”，像不像《望春风》中的小姑娘在心里打鼓：“谁家人子弟？”哎呀，客从外来她却“和羞走”，又“倚门回首”，为什么？——“心内弹琵琶”呗！

汉语文字真是美，说白了不过是“意爱在心内”的情思，但古有一句“却把青梅嗅”，今有一句“心内弹琵琶”，少女的羞涩全在这里了。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心意和文辞一样，说穿了就显得外露，半遮半掩的含蓄，就像那待放的春花。“等待何时君来采，青春花当开。”

现代歌谣史上，《望春风》这首歌很早了，在上世纪30年代初就已问世。知名作曲家邓雨贤、作词人李临秋创作，当时为了搭配电影《桃花泣血记》，首度传唱于日据时期的台湾。有人说因当时政治地缘关系特殊，两位音乐家只能通过“思君之情”，非常隐晦地表现对故土同胞的思念。托儿女情长表现家国之思，有屈原“香草美人”抒报国情致的意思，也算是“歌以言志”一种。

电影《桃花泣血记》

抛去政治历史的维度，作词人李临秋本人回忆，他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西厢记》中的“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听见外面有人来，开门该看觅”的词句化用得刚刚好，“月娘笑阮憨大呆”一句，也有点《茉莉花》中“又怕看花的人儿骂”的羞怯。这歌词三分雅七分俗，比李清照词肯定是外露的，但作为民间歌谣来说，尺度拿捏得正好。

这首歌传唱的范围越来越广，近些年，它被改编为普通话填词的慢板歌曲，用在电视剧《娘妻》中，每每出现非常催泪。陶喆也进行过阿卡贝拉和R&B的改编。它的乐器改编版也是不少，钢琴家郎朗就有一个钢琴版，柔美流畅。少了些原先小女孩儿的羞涩情怀，多了点抒情与浪漫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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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么多乐器的改编版中，我最喜欢的是马友友拉大提琴、吴彤吹笙及演唱的版本，堪称惊艳。

大提琴缠绵的音色起，竟然是巴赫的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大提琴的声音既浓郁又细腻，洋洋洒洒间，笙的声音跟了进来，笙音渐息，闽南语男声缓慢地唱起了“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对面吹”。此时此刻，大提琴正拨弦，正是小鹿乱撞“心内弹琵琶”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