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萧红不一意孤行地抗婚,与商人之子汪恩甲过日子,应该是众人眼里皆大欢喜的一生,然而她的才华与欲望不是这样的婚姻可以容纳的。
有人说她软弱,是的,在最苦闷的时刻她无法独自面对,一定要有伴;可这也不是不可饶恕的,谁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渴望拥抱呢?
萧红苦闷,是因为她看得见周遭的荒诞麻木,她不愿意成为荒诞麻木的一部分——这一份勇气又岂是“软弱”能定义的?
她在饥饿、贫穷、疾病中仍然坚持写了几十万字优秀的作品,这一份强悍与毅力,又岂是“懒惰”、“毫无意志力”能断言的?难道只有去摘棉花、扛砖头才叫“勤劳”?
萧红并非不想独立。在险恶的环境中,单纯依靠艺术创造来实现世人认可的独立,是一件非常脆弱的事。
张爱玲的“独立”也是一种脆弱的偶然。
艺术创造不是简单的物质商品出售。如果说依赖,那么欧洲历史上许多诗人、作家、作曲家都依赖过贵族的支助。
不同的是,他们得到的是赞助者的理解与尊重,萧红得到的是拳打脚踢与背弃。世界的恶意也在于此,生前风光,那么身后被追捧;生前凄凉,那么身后被嘲弄。
萧红反复说:“我别无所求,就希望有个安稳的地方好好写作。”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就是写作。她不愿为革命宣传写,只想为自己写,她是一个罕见的个人主义写作者。她在动乱的环境里屈就,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与空间。
她极端的痛楚需要一个情感庇护,因此来自男人的一点点温情也能让她抓住不放手。我实在不忍为此苛责她,我只是理解她。
我读过她那么忧伤又优美的文字,是那么得好,因为懂得,所以愿意慈悲。
懂与不懂,才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小镇上那个最性感的女人在最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做了德国军官的情妇,后来她在大街上被全镇女人撕衣服、扯头发、吐口水。
只有少年雷纳多一直偷偷地爱着她,终生都爱:“岁月匆匆,后来有很多女人在我的臂膀中问我爱不爱她们。
但是我最爱的女人,却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只因他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