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达的人事档案保存在中山大学,只能借阅,不允许复印。张晓红就在那儿的档案馆里坐了一个月,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近四公分厚的全宗抄写完了。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深深爱上了这份任务,后来回想,她再也回不去为采集奔忙时的状态了,像在赛跑。
“我是学图书馆学的,我有感受,保存文献、抢救史料就是这个心理。”她着急张先生的采集,也着急那些没有被采集到的老先生。
“我们这个年纪是蜡烛。你看还有光亮,说不定什么时候风一吹就熄灭了。”临床解剖学家钟世镇院士从不避讳谈死亡。
年过八十,他仍然在工作。张晓红约访谈,他拿出一本工作台历,让她在那些没有填写日程的空格里选定时间。
也有连岁月也无法抹去的顽强记忆。
有一次,张晓红问张宏达什么是“单元多系的‘种子植物分类系统大纲’”。这是张宏达独创的系统,打破了把种子植物划分为裸子植物和被子植物的传统分类。
老人“刷”地一下伸出拳头,攥得紧紧的,又猛地张开,比出五个手指。“一个源头,多个系统。”
张晓红被震住了。面前的老人“那么用力、甚至有点狠狠的”,像是“在捍卫什么”。
“只有创作者本人才能把复杂的理论像这样用简单的手势解释清楚。其他人无法取代。”她感慨。
张佳静则在刘东生院士的录音磁带里听见了吹过中华大地的风,还有整个地球的沧桑变化。
她本科学习地理科学,博士期间专注地理学史研究,聆听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刘东生亲自讲解“黄土风成说”是难得的经历。这一理论1877年由李希霍芬提出。刘东生则为之提供了有力的证明。
在带着电噪音的磁带里,这个年轻人听到了“黄土之父”从西到东的足迹,讲述黄土颗粒是如何逐渐变小,由此证明它们被风搬运千万里,逐渐沉积。
此前,确定地球变化的标杆通常是南极冰层的氧含量变化和海洋底的沉积。而随着刘东生研究的深入,中国黄土成为一窥古地球风云变化的样板。
攥紧的拳头和飘扬的黄土最终保存在中国科协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的馆藏基地里。
基地位于北京理工大学图书馆的四层,红色木头柜子整齐排列,一组柜子收藏着一位科学家一生的努力。他们在逐渐远去,而柜子在逐渐增多。去年夏天,基地不得不整体挪动间距,腾出空间多放几排。目前的数量是314组。
在这个不到1000平方米的空间里,安放着百年来中国科学发展的历程:人造卫星唱着《东方红》冲向天空,青霉素带着强健的愿望注射入肌肉,窄长的演算纸吐出数学难题的解答……
在这里,说话都不自觉压低了声响,怕惊动了什么。空间里纸张气味浓烈,窗外是校园的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