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年到白头，这个男人用了三十年推动台湾同性婚姻平权

今天分享一篇旧文，让我们匆匆地看一眼海峡对岸的故事。

--别处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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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四点刚过，社交网络开始躁动起来，大家都在聊台湾同婚释宪的新进展。

在脸书上欢庆的 post 中，有一张照片让人忍不住凝住了目光。那是一位极瘦削的白发老人，右手握着象征 LGBTQ 的彩虹旗，精神抖擞地大步向前走，只来得及匆匆看镜头一眼。

▲  摄：蔡博藝/Facebook

配文是这样写的：

画面中的这个人叫祁家威，1986 年 28 岁的他在台北一家麦当劳前召开国际记者会公开出柜，成为台湾第一位公开出柜的同性恋。此后的三十年间，祁家威的人生几乎全部投注在同志运动当中，争取同志平权，为了结婚而战。

今天，台湾司法院公布了祁家威提出的释宪申请，判定民法不保障同性伴侣结婚违宪。

争取台湾婚姻平权这条路祁家威从一个人走到百万人走了三十年，而他也从少年走到了白头。

今天在释宪现场看到他，匆匆擦肩而过，却有沧海桑田之感，有生之年可以见证，人生足已。

看着那句「三十年，从少年到白头」，不知为什么眼眶也湿了。就是这样一个瘦削的男人，撑起了一部台湾同志史。

全台湾第一位出柜的同性恋者

成为一个同性恋者，是祁家威的选择。

在小学和中学时，他分别拥有过两段青梅竹马似的恋情，可惜都无疾而终。后来他入读全台湾知名度最高的男子高中──台北市立建国高级中学（简称「建中」），开始在心里琢磨：换一个性别去相处，感情是不是会比较顺利些？再加上青春年少，或多或少有些「英雄崇拜式」的心理──自古以来各个领域杰出的人士，几乎清一色是男性，又为这一个性别加上了许多光环。

于是，1975 年 9 月 1 日，时年 17 岁的他立志终生情感为同性，并且对全校相熟师生坦诚相告。「或有人担心被霸凌排挤的事发生，但当时笔者并未受到此类待遇，」祁家威在时隔多年的自述中这样写道。

那时的台湾社会仍有许多人对同性恋保持着有色眼光，而祁家威并不觉得自己特立独行。因为 1973 年时，美国精神病学会理事会也刚好确信同性恋并不是精神疾病。在将同性恋作为精神病分类单位从《疾病统计手册》中删除时，该学会声明：「同性恋本身并不意味着判断力、稳定性、可信赖性、或一般社会或职业能力的损害。」

祁家威说：「我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让我爱其所爱，虽然他的名字叫男人。」

▲  摄：蕭芃凱/Facebook

1986 年，对祁家威来说是很关键的一年。

那年他 28 岁，某次与同性伴侣吵架，用到「离婚」的字眼。对方说，「那你得先证明我们有结婚」。祁家威气不过，于是到台北地院公证处请求与同性伴侣公证结婚，公证人以「违反善良风俗」为由拒绝了他。至此，拉开了祁家威孤军奋战争取同婚合法化的漫漫长路。

1986 年 3 月，祁家威决定召开一场国际记者会公开性取向，成为全台湾第一位出柜的同性恋者。他一个人张罗所有事情，跑到松江路的中央通讯社，找到外面的信箱丢通知。最后吸引了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等海外媒体。

记者会是在麦当劳办的。「麦当劳店长很生气，反正我点了 20 杯果汁有付钱嘛，但是有闪光灯在那边她就很不爽，希望我以后不要在那边办了。」祁家威回忆道。

在记者会上，祁家威自称是一名「社会观察家」，之所以站出来面对社会大众，「是期望社会大众能多了解同性恋者，以维护同性恋者的人权」。在记者会现场，他也发表一份长达八千字的《对社会大众及同性恋者的恳切声明及呼吁》，对社会大众和同性恋者提出了各种建议，比如，大众传播不要刻意丑化同性恋者，同性恋性行为时务必使用保险套，等等。

▲ 1988 年的祁家威。摄：颜新珠。来源：《人间》杂志，「禁忌的告白」。

同年，祁家威离开职场，全身心投入争取同志权益的事业。

然而当时的台湾仍在戒严时期，相关人权议题不见容于政府高层。到 1986 年 8 月，祁家威被非法扣押在警总保安处地下室里，过了半个月之后，被转押到看守所的另外一间独拘房，待遇等同于政治犯。

原本台湾当局打算将祁家威关上五年，时任总统蒋经国得知，认为不妥，司法单位才于次年 1 月 23 日改为交保后放人。

祁家威后来回忆道：「虽失去自由五个多月（162天），却间接促成了隔年的全面戒严，足堪告慰。」

那个瘦得离谱的艾滋病防治义工

1985 年，台湾发现第一个 AIDS 病例。卫生署被吓得不轻，紧急成立防治小组。当时卫生署官员在头疼，该如何混入同性恋这样一个高危群体之中，一方面加强宣导，另一方面收集个案。热心肠的祁家威听说了之后，便毛遂自荐，愿意义务担任桥梁角色，顺势成了艾滋病防治小组的义工。

祁家威点子多，策划了很多活动来吸引社会对于艾滋病防治的关注。有一次他设计了一个三十呎长的公共广告，上面印了十二钟国家保险套的名称，呼吁民众积极使用保险套。连世界卫生组织发行的刊物都特地介绍了这个有关艾滋病的宣传。

但这个公共广告只悬挂了三个月就不见踪迹。祁家威自嘲道：「因为没钱了嘛。」

▲  祁家威曾穿着以 500 个保险套制成的「东方不败」服饰，在台北火车站天桥长分发装有保险套的红包。《世界日报》资料图片

几年下来，在不拿一分钱、完全自掏腰包的情况下，离开了职场的祁家威已经是负债累累。为了增加经费来源，到 90 年代，他决定抛下面子，走上街头自立救济。而许多台湾民众对他的印象也正是被 90 年代的各大夜市定义的。

街头募捐需要一番勇气。在建国花市、台北车站或其他人潮汹涌的地方，祁家威套上自制的看板之乡，有时扮成童话人物、有时扮成木乃伊、有时全身挂满保险套，为的就是吸引路人注意、希望大家慷慨解囊。

然而，男同志身份、过分瘦削的身材、艾滋病防治义工这些标签加到一起，让许多路人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并在祁家威背后窃窃私语：「这人真不要脸，还敢出来筹钱治病？」更有一次，一个人捐了五十块之后问：「这是防治什么？」祁家威指了指身上的标语，对方立刻变了脸：「艾滋病啊？退钱退钱！」

冷嘲热讽他的同志身份的人也不少。有一次，一位带着漂亮女人和随从的黑道大哥对他说：「祁先生，你很了不起，很可惜你是……」祁家威知道对方冲着自己的性取向而来，不慌不忙地说：「大哥，你这辈子中都跟女生在一起，我说我这辈子都只跟男人在一起；你是女人中的男人，我是男人中的男人。」大哥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向祁家威鞠躬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