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是永恒的话题。与那些浩瀚作品相比,他的生命略显短暂。世人并不明白,这位不情不愿娶妻生子的小镇青年为何忽然去了伦敦,留下惊世之作后又扭头回到冷清潮湿的老家。
文、摄影|Godots
鸣谢|英国旅游局、维珍航空公司、英国朗廷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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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草
我坐在“井”里,看《亨利五世》。
那口井位于莎士比亚的故乡,伦敦以西180公里的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Stratford-Upon-Avon),莎士比亚生于斯逝于斯。2016年是莎士比亚辞世四百周年,整个英国的创意产业为新颖的纪念活动而绞尽脑汁,斯特拉特福的皇家莎士比亚剧院则推出了全新版本的《亨利五世》,这部剧作将于明年巡演至中国。亨利五世是伊丽莎白时代英国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1588年,英国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取得海上霸权,这一胜利激发了英国国民的爱国热情,他们对本民族的历史产生强烈兴趣,历史剧应运而生。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与《亨利四世》(上、下篇)以及《理查二世》合成四部曲。亨利五世曾远征法兰西,借阿金库尔一役以少胜多,大败法国贵族骑士大军,并迎娶法国凯瑟琳公主为王后。
对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国民来说,亨利五世是民族凝聚力的最好象征,也成为莎士比亚笔下的“理想君主”,甚至带有“日不落帝国”初晓的意味。而今天的英国人对君主的感情,远非百年前已推翻帝制的中国人所能理解,尤其是立宪体制更是构建出不同的社会结构。
回到那口井里——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主剧场。说这是一口井,是因为它的舞台——从表面到屋顶高达七米,表面之下又是七米——表演空间可塑性惊人。2014年某剧目的演出中,舞台局部成为水池,剧场中粉墨登场的水,来自于剧场之外近在咫尺的埃文河(Avon),正是这条河流养育了莎士比亚。而在《亨利五世》中,舞台上方充任幕帘的隔断材料可以产生银幕般的三D效果,舞台表面的特殊材料则在灯光与投影作用下,呈现以假乱真的立体山岩效果。观众席呈半环形,上下三层,整座剧场力图复原莎士比亚时代的观演感受——观众距离舞台很近,而包围部分观众席与后台的半环形后台则不仅利于演员迅速上妆与换装,更可从不同方向出场,包括坐席后方,使观众有被剧情浸没的感受,演员与剧情可能随时出现在身旁。这座观演交互式舞台启用于2010年,替代了建于1926的镜框式维多利亚剧场,但实际上,半环形剧场的根在古希腊,所谓创新,有时只是终于克服了黑暗年代的信息不对称,重拾层层沉积的传统。
对英国乃至世界历史来说,莎士比亚时代可谓承前启后。当他笔下的哈姆雷特目睹父王的鬼魂,对心存怀疑的同伴声称,“霍拉旭,天地间事物之多,是你的哲学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味着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所承诺的理性与信仰之间的协调一致并未取胜,宗教教条、魔法与迷信依然是莎士比亚世界的光与盐。但莎士比亚身后那个“日不落帝国”已暗育其中,一如《亨利五世》的台词,“就像夏天的草,在夜里生长得最快,没人看见”。莎士比亚经历过亨利八世的女儿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鼎盛时期,对多铎王朝充满好感。他勾勒的《亨利八世》中,这位君主把智慧和美德遗传给了女儿伊丽莎白,以此奠定英国繁荣富强的基础。不过,《亨利八世》于1613年在伦敦寰球剧院上演到第一幕第四场,却因放炮引起火灾导致剧场化为灰烬。这场意外结束了莎士比亚本人的戏剧生涯,却无碍那片夏天的草地里继续生长出理性言语、蒸汽机、工业革命、科学技术与爱国主义,现代世界因这些阿基米德式的支点而被撬动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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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中心
“也许他就是莎士比亚,很多研究者都这样认为,只是缺乏充足的证据。”莎士比亚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这样说,她指着资料室里一本厚重的《英国植物宝典》。那本书出版于1597年,而莎士比亚于1564年4月23日诞生在资料室旁边一座带阁楼的二层房屋的主卧室里。《英国植物宝典》出版的时候,他33岁,以今天的标准衡量,封面右上角那位绅士的容颜略显苍老。
莎士比亚是永恒的话题。与那些浩瀚作品相比,他的生命略显短暂。世人并不明白,这位不情不愿娶妻生子的小镇青年为何忽然去了伦敦,留下惊世之作后又扭头回到冷清潮湿的老家。他的许多作品写的是意大利故事,一位美国教授前往意大利,比照剧中的细节逐一考察,精确至树林的位置与河道的变迁,最后得出结论:莎士比亚果真曾漫游意大利。这让人难以置信,一个人怎会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做那么多的事情?
莎士比亚故居位于亨利街北侧,堪称今日小镇的宇宙中心,莎士比亚博物馆建筑依附于此。故居斜坡瓦顶,有着泥土颜色的外墙,凸出墙外的窗户和门廓使这幢16世纪的旧物在商店挨挤的街上十分抢眼。故居内部依照莎士比亚青少年时代的样貌布置,底层展示他父亲的生意——手套制作,楼上的卧室则供人追溯他的诞生,甚至复原了婴儿篮。包括墙纸和家具在内的许多装饰细节一如莎士比亚的语言风格,繁复精致——从乔叟到莎士比亚,英语由一种伦敦城外的粗鄙口语,最终变成足以传诸后世的书面权力,“日不落帝国”的建立亦以此为基础,直至今日,它继续构建着全球化的社会。莎士比亚博物馆则以大量都铎时期的艺术品、书籍、绘画、纺织品和生活用品描绘莎士比亚的时代,其中包括一枚从河滩上捡来的戒指兼印章,上面刻有莎士比亚姓氏缩写,正是证明他身份的重要文物之一。
斯特拉特福镇外有阿登之屋(Mary Arden's Cottage),以莎士比亚母亲的名字命名,那是她孩童时期的家。包括小农场在内的乡间场所,向慕名而来的游人展示了都铎时期的乡村生活、典型植物以及农畜的早期品种。工作人员身穿复古服装,复活莎士比亚尚未出生的时期。
城镇周边,值得造访的去处,还包括安妮·海瑟薇的小屋(Anne Hathaway's Cottage)——莎士比亚夫人少女时期的家——保留许多旧时的家具物件。以及荷尔农庄(Dr John Hall’s Cottage)——被认为是莎士比亚的女儿及其丈夫的房子——展示相当不错的伊丽莎白时期的家具和绘画。还包括纳什之屋(Nash’s House),那是莎士比亚孙女的第一任丈夫所有的住宅,如今陈设着本地历史和考古学展览。2016年即将对外公开的新宫(New Place),则复原了一座在18世纪被毁的莎士比亚住宅,其建筑基础、地下室和一口井为原物。莎士比亚最后19年就居住于此,创作了26部剧作。
斯特拉福德只有一个产业——莎士比亚。在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后台,那些用于演出的服装的材料货真价实,几乎称得上高级定制,而作为道具的武器也都很重,带给演员极为逼真的体验。所有这些舞台所需都出自附近的几家定制企业,19世纪末剧场出现,它们随之应运而生。而当我钻进镇上的古董市场,正打算收摊离去的Carolyn却谈起她眼中的莎士比亚。她认为莎士比亚戏剧的产生与酒吧文化有着直接的联系,莎士比亚经常溜进酒吧倾听别人聊天,那不仅是他的facebook,更是他了解社会各阶层情况的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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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精神
《亨利五世》中,尚未与英军交手的法国大元帅如此代表葡萄酒民族嘲笑海峡对岸啤酒民族的饮料——“淡啤酒,他们的大麦汤,那种只能给累垮的驽马喝的药水”。他不知道,正是这种药水,不仅塑造了莎士比亚与他的观众,那些伦敦城里的早期市民,而且延续至今,伦敦的上班族走出办公室后,非常乐于站在酒吧门外的街道旁喝上几杯,以迎接“瘸脚而步伐缓慢的黑夜”。不过如今的伦敦早已不只属于啤酒,就像剧中的法国国王所说,“法兰西和英格兰,两个战争不已的王国,由于互相妒忌对方的幸福,双方的海岸都气白了脸,现在结束了彼此的仇恨。这庄严的联姻,在两国人的心中培植起乡邻感情和基督徒之间的和谐⋯⋯”而伊莎贝尔王后更是点题,“英国人要像法国人,法国人也像英国人”。至少在饮酒方面,英国人做到了。
从上海飞往伦敦的维珍航空,Upper Class提供的葡萄酒单极为专业,甚至包括意大利西西里的小众品种。这个级别的客舱还专门设有酒吧,以供无法忍受慢慢长夜的乘客独酌或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