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谈判的首席代表龙永图说过,当年他率团谈判,团队成员各部门来的都有,说是代表中国谈判,说难听一点,是监督有没有出卖这个部门的利益。
龙永图还说过,他当年最担心的是中国的汽车工业,成百上千家的汽车厂家,敲敲打打只要能跑就敢卖,一个桑塔纳车型,在中国卖了30年,还保持着很高的价格。进口车进来了,这些厂怎么办?
这时候,合资车的日子确实过得正好,中方在垄断保护下躺着赚钱,外方也渐渐摸清楚中国国情,合作的越来越如鱼得水。87年朱镕基被国务院派去调查桑塔纳国产化的问题,一见面就挖苦上汽:久闻大名,你们日子过的好啊,反正只要进口散件组装一下就能卖钱,钱赚的容易。
大众跟上汽成功开发桑塔纳后,90年代又拿着奥迪找到一汽。德国人这时候已经知道,上汽是地方国企,桑塔纳能占住出租车市场和中档车领域,而一汽是央企,奥迪造出来,是给中国高级领导坐的,未来能走高端公务线。两个地方的战略取向各有侧重。
所以当年不光国内汽车公司找龙永图求情,已经吃了十几年舒服饭的合资外商也四处托人公关,要求“开放的慢一点”。
而民营企业却是巴不得开放的快一点。2001年,曹德旺先后被美国和加拿大起诉福耀汽车玻璃倾销。曹德旺的福耀是国内最早进入汽车玻璃这一行的企业,后来跟一家法国公司合作,慢慢成了福特、丰田、通用等几个大汽车集团的供应商。
国内同行看曹德旺卖汽车玻璃赚了大钱,也扎堆去北美,同行间互相压价,销售价格压的比进口税还低,简直吓死了美加两国。最后曹德旺应战打赢了这场反倾销官司,还借此巩固了福耀在全球汽车玻璃市场的地位。所以在这些民营企业看来,全球化有什么可怕的,多数时候简直就是给他们送大蛋糕。
国内这个时候正是一个发展是硬道理的时代,各级政府都在为GDP比学赶帮超,汽车这种行业产业链长,又有高科技名头,最容易出政绩,于是也成了各地政府争相抢夺的对象。
1994年,当时的福建省委书记,后来的全国政协主席找到福汽集团的一把手凌玉章,说福建想造车想了好几代了,眼下是最后一次机会,咱们拼一回,能做就做下去,做不下去福建也死心了。
49岁的凌玉章得了这个消息,兴奋的睡不着觉,从东南亚到欧美、日本,先后找了十几家谈合作,谈到最后都有点饥不择食,光是跟日本一家汽车公司的谈判就前后拿出了15套方案。
只可惜最后福建汽车一家也没谈成,耽误了两年时间,老省委书记随即调任北京。但是没想到柳暗花明,福汽集团错过了天时和日本车企没谈成,但是占了地利,和台湾裕隆集团谈成了,建设闽台合资车厂,生产11座和7座客车得利卡和富利卡,才有了今天的东南汽车。
1996年,第一辆得利卡下线,当时的福州市委书记深知福建汽车工业来之不易。东南汽车在福州的规划是他1992年就提议并主持制定的“福州3820工程”的一部分,那时候他就显示出“一张蓝图绘到底”的智慧和勇气,把福州招商引资二十年的路线图都详尽地制定出来。依靠着福州市委书记任上20%的GDP增长,1996年之后他调任省府。
东南汽车当时不生产小轿车,他们的主要对手是沈阳的金杯。90年金杯客车开始搞股份,负责人是总经理赵希友。赵希友为了卖金杯股份,曾经专门跑到北京中南海的墙根底下吆喝,弄的海内外皆知,还惊动了总理亲自过问。
可是动静挺大,卖的不好,两年卖出去了不到10%。沈阳一个副市长说:我们是没有能力了,沈阳市把做裤衩的钱都给了金杯,言下之意,你们可要自己想办法了。
就在这个为难的时候,赵希友遇到了仰融。仰融一出手就要买4600万股,买成了大股东。
仰融这个人身世成谜,暴发的无缘无故,档案里到今天都有一段空白。他接受采访时说自己做过秘密工作,财产来源不可说。赵希友虽然体制内当官出身,眼界却很西方,老早就明白汽车这一行是重资产领域。他知道仰融搞金融出身后,一拍即合。
仰融本来是想通过买进金杯股份,在资本市场上赚一笔就跑的,因此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把金杯的股份做了改造,弄到纽交所上了市,那才是92年,国内听过股票的人都没几个,更不要说一个社会主义的企业去美国上市了。仰融因为这件事,震动海内外,他本人从此之后身份贵重,每年都被邀请参加国宴。
可是金杯上市之后,仰融才发现,华尔街的投资人实在不太好蒙,不做出一点业绩,根本没人买帐,股价不涨还往下跌。就这样,仰融湿手沾面粉,炒股炒成了大股东。
这时候中国汽车工业的脊梁还是耿昭杰的一汽。仰融为了脱身,曾经找到耿昭杰希望一汽能把金杯收编了。结果那次见面很不愉快,仰融为了耿昭杰没有站起来握手,芥蒂了很久。
没办法仰融只好沉下心做经营。当时金杯主打产品是海狮牌小客车,这个品类上卖的最好的正是一汽的解放牌。仰融在耿昭杰那儿受气之后,召集全公司的研发人员,专门针对小解放开发出一款低成本的竞品车型。
开发好后,仰融拿着图纸又去找了耿昭杰,说你看看我这个车,只要一生产,你的小解放就得完蛋,不过我也可以不生产,你花5000万把这个车型买了就行。
耿昭杰觉得这个人简直有病。结果,金杯的新车型上市,果然把解放牌挤压得不轻。这件事就此点燃了仰融做汽车的热情。短短几年,凭借高超的财技和难以琢磨的社交能力,仰融在金杯基础上组建的华晨,建起了十几条汽车生产线,拉来了宝马、通用、丰田等世界5大知名汽车公司合作,被盛赞为“五朵金花”。
仰融就此突然之间成为中国汽车发展的希望,连跟他谈判过的雷诺老总说,中国汽车的改革是要从仰融开始的。
不过仰融这个人,做出点成绩之后也有点飘飘然,开始不把辽宁本地的政商关系放在眼里。01年仰融跟英国Rover 公司敲定合资意向,新的生产基地没有放在金杯的老营地沈阳,而是选了宁波。
为什么选在宁波呢,因为仰融和当时上海的老书记儿子搭上了线。老书记的儿子向他推荐了当时宁波的市委书记,仰融觉得上海浙江比东北更了解民营企业家的难处,改革步伐更大。所以很多事情在东北做不了,干脆就换个地方,都是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嘛!
于是一场浙江出地出政策,上海银行出钱,挖走辽宁支柱产业的大棋开始了。浙江除了有鲁冠球的万向集团,宁波刚刚从台州市拉过去的李书福也是雄心勃勃准备大展拳脚,听说全国第四大汽车集团的华晨也要来,高兴坏了。
可新上任的辽宁省长从小就是“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的性格,又在中央考察接班梯队的时候,本指望着华晨再创辉煌给辽宁拉一波政绩,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双方就此撕破了脸,辽宁省以国有资产流失的名义要求仰融交出管理权,仰融呢,从英国回来就躲在上海看病,几个月后看形势不对,拿着一张旅游护照逃到了美国。直到十多年后有人给他带话,想做事就可以回来做点事情。
在这十多年间,涉及此事的三位老领导都在直辖市市委书记任上落马,对两次换届人事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次汽车争夺战堪称是影响国运。
仰融出逃,华晨搬到浙江无果,吉利成了浙江汽车的一根独苗。当时新华社的一篇文章写到,浙江省作为中国的第一经济大省,国民人均收入已经超过了广东位居全国第一,然而偏偏像浙江这样的经济大省却没有国家投资的汽车企业集团,这与自己的大省身份似乎很不相称,自从宁波与华晨合作失败后,浙江不得不考虑自己本地的民营企业吉利了。
那位见证了东南汽车成长的福州市委书记也在2002年来到了浙江主政,他深知汽车产业对投资和就业的拉动。也是在这篇文章中提到,吉利是他上任之后视察的第一家民营企业,在这次视察时发出了指示,
“像吉利这样的企业,我们不加以大力扶持,那我们还去扶持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