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想的社区,需要什么?漂亮的景观?合理的人车分流?还是足够人们晒太阳、野餐的草坪?
北京建筑大学人工智能设计实验室主任刘平浩,是一个视健身房为“家”的深度健身爱好者。一次偶然,他决定试试家附近的露天器械。结果发现,小区的器械不少却不怎么专业,而且没了太阳,器械总是显得冷冰冰的。他和团队调研后发现,能被阳光照射到的专业健身器材,是最受欢迎的。
同济大学的景观设计学者刘悦来已经和团队一起在上海规划营造了超过一百二十个社区花园。最近两三年,他正忙着在新疆乌鲁木齐开展各式各样的社区营造活动,比如最近的“花开乌市”行动。他总是希望青年和儿童能够积极地参与到社区营造,真正“成为社区的主人”。
2024 年,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季邀请到各领域的 50 位共创人,发掘 100 个真实具体的城市案例,并提炼 100 个符合人文特质的词条,组成人文城市光谱词典《城市的100个怎么办》。这其中,有三位光谱词典的共创人,他们从景观、建筑、城市规划等不同领域出发,为居民真正地参与到社会营造当中提供策略。
11月22日-11月23日,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季已在成都启动,光谱计划及词典小程序发布。以“发明生活”为主题,倡导一种永远年轻的探索精神。每个人都可以像共创人那样,提出对城市的建议,探索新的解决方案。
从城市再往下一步,从“社区怎么办”出发,共创人刘平浩提出词条“可以晒到太阳的居民健身区”,刘悦来和钟淑如提出词条“可以种菜的社区”。
社区怎么样变得更好玩、好用?我们距离在屋顶种菜,实现“归园田居”还有多远?
刘平浩是一个健身爱好者,健身房对他来说是如同“家”一样的存在。2020年初,小区门都难出,不能去健身房,把刘平浩憋坏了。爱人说:“你要不去小区里的健身广场吧。”
作为一名“肌肉党”,因为习惯了健身房里的重器械训练,他一开始内心是抗拒的。但尊严还是没有战胜对于健身的渴望,于是,他挑了一个晚上,偷偷前往小区的健身广场,算是暂时“止渴”。但是,这些简陋的设施,只能满足基本需求,也有一定的危险。
刘平浩开始琢磨,从哪些方面能够改造、提升这些器械,让它们真正成为满足健身爱好者的“新家”?
1995 年,国务院颁布了《全民健身计划纲要》。1997年,第一条全民健身路径在广州天河体育中心开始投入使用,随后,户外健身器械在全国各大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以市区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在北京,几乎每个从上世纪90年代起修建的小区都有这种基层健身场所。
然而,在20年之后,这些场所中的健身器械在投入使用的过程中也暴露了许多问题。有的缺乏维护,器械破损严重,没有照明设备,到了夜晚,健身广场就一片漆黑。有的排布随意,要么肩并肩极为拥挤,或者在空荡荡的场地零星地布置几个,极为空大。而一些通往健身器材的路,被车辆挤压侵占,无人问津。
发现了这些问题,刘平浩从居民、器材和场所这三个核心要素展开调研,希望为健身区域的优化提供可靠的思路。
健身路径的主要使用者无疑是社区中的居民,那么他们都在什么时间进行活动?
刘平浩感到好奇,于是,他和团队在一个较大规模的健身广场中架设了一个摄像头,连续 30 天,每天从日出到日落,拍摄记录健身路径中居民的行为。他们将拍摄的共计 21600 张照片叠加,进行分析。“从记录观察中发现,光照时间与居民使用健身器械时间成正相关。”
阳光照射越久的区域,越受户外健身人群喜爱
图源:视觉中国
刘平浩团队又对北京市西城区的 3 个街道进行了地毯式的调研。他们发现,器械密度的分布非常不均匀,最高和最低相差 18 倍。在器械的种类上,针对下肢的器械数量最多,而如棋盘、乒乓球台、儿童滑梯等却偏少。“器械之间需要一定的缓冲空间,像棋盘这种可能会群众围观的器械,则需要更大的周边区域。”
健身路径是立足于社区的,必然需要融入到社区的公共生活体系中,因此健身区域的边界是需要仔细考量的。比如,边界过于开放,那么停车、走动、穿行这些行为就会破坏健身路径内部的安全感,但过于封闭的边界又会导致与周边环境的割裂。
刘平浩团队通过对北京西城区的52个健身区域周边的环境进行分类,同时发放300张调查问卷,让居民打分,统计出这些健身器械的“吸引力”指数。结论是,健身场所围合度越高,吸引力越大。在小区的花园当中,乔木、灌木等绿化,结合绿化的栏杆和视野里亭子、廊子等建筑,能够给户外健身的居民们更好的体验。
从居民,器械 和场所三个维度出发,刘平浩和团队试图为当下健身路径提供全新的优化策略。也许有一天,器械健身党从健身房走向户外,不仅仅是在偶然情况下,健身也不是只有健身房才专业、高效,而是可以与自然融为一体,社区居民沐浴在阳光下,同时又能享受高效、专业的健身器械。
文中对应词条:可以晒到太阳的居民健身区
图源:光谱词典P30
对于生活在都市丛林中的人来说,不论是955还是996的作息,阳光和绿树都是奢侈的。不少家长意识到这一点,于是积极主动地带着孩子亲近自然。
刘悦来长期致力于社区营造活动,并和朋友共同创立了“四叶草堂”,希望能通过丰富的社区营造活动带给青少年互动式的成长体验。他希望,孩子们能够真正“成为社区的主人”。
收到正反馈的时候,是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一次,刘悦来在创智农园收割水稻的亲子活动,收到了一个 9 岁的小女孩写的诗:“它虽然是稻草做的,但它却有一颗火热的心,它虽然不会动,但它能吓跑乌鸦。凡事,看上去很小,但它却在这个星球上,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发生。”
这就是长年累月的项目推进中一簇微小的火光。而这簇火光的产生最早要追溯到2014年在上海建成的火车菜园,这也是刘悦来率领四叶草堂团队做的第一个社区营造项目。
废弃的土地、火车,充满工业感和废土风,但旁边就是蔬菜、鲜花。这一搭配时髦而又新鲜,环保的色彩更是蕴藏始终。
重新激活土壤的活力,是第一步,“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把附近割草的草屑、落叶,园林树木修剪的枯枝带过来,让它们再次回到土里去。” 第二步,则是号召居民来一起参与到土地的重新种植中。
四叶草堂挑选了很多适宜生长的农作物:蚕豆、黄花菜、蓝莓、桑葚,在悉心培育下,它们都有很好的长势。
有了新的作物,一些意料之外的“客人”也造访了这片土地。乌鸫鸟是一种通体黑褐色,鸟喙橙黄色的小鸟,它们喜欢栖息在城市中的灌木丛中,以昆虫和浆果为食,于是,火车菜园里的桑葚自然成了它们的美味佳肴。而另一种常见的“城市鸟”白头鹎,则对蓝莓其有独钟,作为回报,小鸟们会抓走菜园里的害虫。
刘悦来还在菜园里建了一个雨水收集系统,雨水渐渐汇聚成小沟渠,引来龙虾在里面安家。他说,“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年轻的爸爸,带着他儿子在旁边的土里面挖了蚯蚓,做成饵料钓龙虾,不一会,就钓了半桶。” 三年之后,火车菜园的土地经过检测,已经达到了有机种植标准,也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生态群落。
同时,这块实验田也吸引了许许多多喜欢亲近自然的家庭。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四叶草堂的另一位创始人魏闽,在菜园建设之初,就怀揣着在大城市中给孩子找回大自然的心愿,她说,“城市都是钢筋混凝土丛林,我能不能运用我设计的能力,去为孩子创造一个自然的空间?”
有了火车菜园作为成功先例,四叶草堂很快接到了其他更接近市区,面积更大的项目。例如上海宝山大学路上,一块 2200 平方米长条形空地,它在小区开发过后被剩余了下来。开发商瑞安集团将这里委托给了四叶草堂。四叶草堂规划了稻田、小型湿地、沙坑、菜园、种子图书馆等,组织社区居民来动手耕作,一起建设了一个“家门口的社区花园”,取名为创智农园。
后来,刘悦来和团队开始走进居民小区。能不能让居民们把家里的花拿到小区里来种,教给他们培土育苗的科学方法?小区里的 50 至 200 平方米的公共绿地,是否能够重新规划,用来种花种菜?甚至,可不可以就让居民们来自主设计,自主建设?一系列的社区花园更新开始了。
在上海老城区里,50% 以上的小区的绿化带,由于长时间缺乏养护,草地被踩坏,到处都是白色的纸屑和黑色的狗屎。刘悦来想到,可以让小朋友来做花园的设计。“能在自己的社区做主,小朋友们很高兴。” 从四叶草堂收集上来的设计稿中,可以看到这些孩子的奇思妙想:有各种各样的昆虫,有草莓,有池塘、秋千、滑滑梯。四叶草堂将这些充满童趣的畅想转化为了空间的表达,规划出了迷你乐园、花园、菜地等区域。
小朋友和家长们各自分工,有的铺路,有的栽种植物,有的帮着捡一些菜市场的菜叶来肥土,他们摈弃了化肥,而是在家自己做酵素,或者收集狗大便做堆肥。
原本以为只有施工队可以完成的工程,其实并不复杂。“只有大家掌握了这样的技术,他们才会觉得我有这个力量,不至于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消费者。” 更让刘悦来高兴的是,花园落成后,社区居民也没有疏于管理 —— 老年人组成的社区花友会,和一群学龄前和四年级以下的小朋友,成为了维护、管理花园的主力军。
上海的火车菜园听上去颇为时髦,有一种重工业与现代社区营造融合的“混搭”感。而在距离上海几千公里外的新疆乌鲁木齐,“种地”这件事,也是需要智慧来平衡的——在现代小区种地,邻居可能会嫌你“土”。
在新疆乌鲁木齐的轩和苑,年逾花甲的巴拉提大叔,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刚从乡村搬进了城市里的高楼时,巴拉提大叔舍弃不了爱种花种果的习惯,就想把小区里的地利用起来。“我当时看到院里头有块荒地嘛,我就弄点蔬菜、花果种上嘛。”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有人不干了。他们认为,巴拉提大叔这是擅自占用小区公共绿地,破坏小区的整洁卫生。
在刘悦来看来,经过协商议事,在不损害公序良俗的基础上,居民们可以决定自己想种的东西,选择保留那些大自然留给我们的礼物。
“我们人类最早的花园就是种植蔬果药草的,那是我们果腹和治病的园子。今天,我们住进了‘小区’,我们管楼下的除了道路‘硬化’之外的叫‘绿化’,有一种叫做‘绿化’的东西长在上面就好,‘花园’已远离了我们。”
偶尔有居民忍不住看到“绿化”荒废种点东西,被认为是非正义的甚至是破坏性的毁绿占绿。这就是社区这一共有空间的治理问题。因为共有产权和使用权需要经过一定范围内的公共讨论,从而建立规则。
社区花园是这一过程的实验媒介和载体。巴拉提大叔面对的矛盾,并不仅仅是他个人与社区本身冲突。
实际上,居民们对种菜、种地并不排斥,前提是,每个人都能共享果实。在和各方反复协商后,刘悦来带着志愿者重新整理土地,搭建院栏、果架,摘种新疆本地的葡萄、无花果、西红柿,也种植了许多花卉,蜀葵、格桑、万寿菊等等。大家不再反对巴拉提大叔的行为,反倒是乐呵呵地参与进来,共同打造这样一个花花绿绿中带着秩序感的社区花园。
原本“无主”的荒地变成了科普农园,孩子们常常来跳舞、绘画,老人们则聚集在一起,时常举办一些邻里活动。“种地”这件事,好像刻在国人的DNA里,无论大家走到哪里,都能带来成片的瓜果蔬菜。
在社区秋日会上,巴拉提大叔为参与共建的花园伙伴分水果
图源:刘悦来
无独有偶,钟淑如也在深圳遇见了一个屋顶农场。一个24 座建筑顶楼组成的农场,总面积约 6000 平方米, 60% 出租给园区以及园区周边居民。
农场倡导生态种植,不使用农药、化肥,使用厨余堆肥、落叶覆盖改良土壤,种植适应本地本季的蔬菜和小型果树。在高楼林立的深圳,种菜与工作又形成了互动。
在刘悦来看来,社区花园是民众共建共享的开放空间。它不一定有真的花草,但一定是足够开放的空间。更进一步,也许它还包含着我们对“种地”刻入基因般的渴望,就如同大家的调侃——中国人即便到了月球也要种地。
千百年前陶公一句“悠然见南山”,已经道出了我们对田园山居的渴望。在乌鲁木齐的社区花园营造计划中,刘悦来分享了一个很唯美的说法:“浪漫的花可以在任何地方盛开”。这座天山脚下的城市拥有载歌载舞的多民族居民,同时也拥有现代化的建筑和亟待改造的社区荒地。
“城市的密度越高,它的自然性是越来越稀缺的。” 从村里到城里,从自然到楼宇,我们的社区花园还有无穷种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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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城市光谱词典
三联人文城市是三联生活传媒旗下的城市整合传播品牌。以一年一度的三联人文城市奖、人文城市季、人文风土季为主线,创立了“小城之春”“你好陌生人”“光谱计划”等IP。在中国城市从空间转向人文的节点上,通过展览、论坛、演出、工作坊、报道、出版等线上线下多种形式,关注城市生活,激发公众参与,重塑城市人文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