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爱情和婚姻关系之外,我们还可以看看母爱和亲子关系。
我们知道,人类婴儿格外脆弱,不像马驹,刚一落生,挣扎几下,就可以像成年马儿一样奔跑。所以,人类婴儿要想顺利成长到足以自立的阶段,必须在多年时间里得到成年人的妥善关照。
给小孩子把屎把尿、喂奶喂饭,还要忍受他们不分时间地点的大哭大闹,这要耗费成年人太多的毅力。父母常常会被磨到心力交瘁、生无可恋的境地。
但我们为什么很少听说有气急败坏的父母把孩子掐死呢,显然有一种强大却不可名状的力量在制约着他们的行为。从另一方面来看,福利院一样可以把孩子养大,但即便在我们这个如此相信专业分工的时代里,父母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把孩子交给这样的“专业机构”来抚养呢,为什么孩子总会大哭大闹地不愿意离开父母呢?
我们会说,父母和子女之间存在着爱的纽带。
严复的偶像赫伯特·斯宾塞在他的名著《社会静力学》里这样讲过:“假如没有强烈的爱去引导人们抚养、保护他们的子孙,而只有关于维持地球上人口是适当的或必要的这种抽象意见,那么养育后代所引起的麻烦、焦虑和费用是否不会如此远远超过预期的利益,以致使人类这一物种迅速消亡,也是颇成问题的。”
斯宾塞的学说,我在后文还会谈到。现在,我们很有必要追问一下,这条如此重要的爱的纽带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
在行为主义心理学大行其道的日子里,人们普遍相信,人的所有行为都可以追溯到最基本的趋利避害的本能。正是在母乳喂养这种行为当中,婴儿获得饱足,母亲饱涨的乳房得到清空,彼此获利,于是哺乳无论对于母亲还是婴儿,都是与快感相伴随的,两者的亲密关系就会伴随这种快感不断得到强化。
但是,这个观点很快受到亨利·哈罗的挑战。哈罗和助手们制作了两只猴子妈妈,一只是用木头做的,全身包裹着海绵和毛线,胸前装着奶瓶,体内藏着一只可以提供温暖的灯泡;另一只是用铁丝编的,同样在胸前装着奶瓶,体内藏着灯泡。也就是说,两只猴子妈妈除了触感不同之外,一切都是相同的,也都可以满足猴子宝宝对奶水和温暖的需要。
随机分配给两位猴子妈妈的猴子宝宝们表现出了强烈的偏向性:无论安排哪位“妈妈”给幼猴喂奶,所有的幼猴都会整天守着木质的、柔软的“妈妈”,那些由铁丝“妈妈”喂养的幼猴,只有在吃奶的时候才不得不离开木头“妈妈”,但才吃完奶就会回到木头“妈妈”的怀抱。这个实验成功颠覆了“有奶就是娘”这句不中听的谚语。母亲的柔软身体可以带来哈罗称为“接触安慰”的愉快体验,使幼崽可以消除紧张和恐惧,享受着由安全感带来的舒适和满足。
哈罗的研究成果于1958年发表在《美国心理学家》,题为《爱的本质》(The Nature of Love),深刻改变了心理学的研究方向,无意中也为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做了一点支撑。在我自己一开始看到哈罗这个观点的时候,禁不住不怀好意地想到:如果检验一下刺猬的亲子关系,会不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呢?
我还真的去查证了,于是发现,小刺猬出生才几个小时就会生出尖刺,貌似很难和妈妈发生哈罗所谓的“接触安慰”,但是刺猬妈妈会像猪妈妈在哺乳的时候一样侧躺着,于是腹部贴向腹部,“接触安慰”依然发生着爱的奇效。
今天的神经科学告诉我们,身体接触会刺激多巴胺的分泌,有助于消除紧张和抑郁。为什么独身的人抑郁水平更高,从这个角度来看,部分地要归因于缺乏和他人的肢体触碰。当然,在无人售票普及之前,公交车售票员绝不是一个很有快感和安全感的职业,但是在今天的销售技巧里,巧妙地、貌似无意地轻轻触碰对方的身体,比如轻拍一下对方的手臂,能够产生近乎催眠术一般的效果,轻易间就消解了对方的戒心。
美剧《生活大爆炸》里边,潘妮做医药公司的销售代表,就用这一招收获了很多订单。《都市侠盗》里边,骗术专家苏菲也总能用这个简简单单的招数骗到别人为自己做事。这都不是编剧的虚构,而是真实存在的有着心理学和神经科学依据的销售技巧。
更多的肢体接触,有助于培养更好的亲密关系。当我们有意识地运用这种知识,这种知识就变成了一种实用技巧,而这种技巧的本质,没错,就是爱。
把神圣的爱还原到生物学层面,或多或少是让人尴尬的。但无论如何,爱就是我们的终极杀器,没有爱就没有宽容,没有宽容就无法形成稳定的伙伴关系,而如果我们真的是霍布斯所说的那种生物,整天明争暗抢,彼此小心提防,那么我们的生存几率更不知要低到怎样的地步了。
正如蚂蚁和蜜蜂如果过着无组织、无纪律的生活,就注定无法筑巢,无法觅食,无法抵御天敌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