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末,麻辣诱惑在埃及的小龙虾供应链,出现问题,国内一合作公司因此拖欠部分员工薪资,员工到麻辣诱惑讨债,媒体大肆报道。
2019年末,麻辣诱惑在埃及的小龙虾供应链出现问题
接着,未结清款项的供应商和合作商纷纷围楼,埃及工厂法人趁乱,侵占资产,小龙虾货源被截断,又逢疫情,出入境受阻,最终导致了“系统性崩盘”。
对于韩东而言,麻辣诱惑的倒闭是段非常糟糕的记忆,以至于他在讲述时,事实模糊,时间线混乱,时常陷入沉默,甚至语速放缓,声音都小了许多。
他坦言,出于自我保护,他有意地忘掉了一些事情。因为“太痛苦了”,他也从未和任何人详细聊起过这件事。
事实上,麻辣诱惑的危机早有端倪,并非最后3个月才出现。
在相继做出三大战略后,包括将门店选址定在一流购物中心顶流位置、开拓零售及外卖业务、积极布局海外供应链,韩东提出了第四大战略:带领麻辣诱惑上市。
野心始终是韩东天然的自我驱动力,上市梦更是成为助长野心的催化剂。为实现这一目标,麻辣诱惑大刀阔斧开启扩张之路,扩大海外产能,入驻全新城市,翻新既有门店,积极拉动投资。
2017年,麻辣诱惑拿到1.4亿元B轮融资,年底,门店开到了80家,在埃及的多家工厂建厂完毕,企业发展势头迅猛。
然而,与此同时,2017年下半年,麻辣诱惑在营收上出现颓势,“行业竞争激烈,能明显感觉到生意不好干了,往后更是一年不如一年”,张华强对盐财经说道。
《中国餐饮报告2018》统计,2017年全国新增311万家餐厅,但也有285万家餐厅倒闭,平均寿命为508天。同时,小龙虾商家数量明显激增,大众点评上,深圳市的小龙虾商家从2015年的13家,增长至2018年的3541家。
行业竞争愈发激烈外,麻辣诱惑经营策略的弊端则愈发频现。比如:
小龙虾的夜宵定位与高端商场不符,租金压力使餐厅经营困难;
旗下热卤品牌热辣生活档口面积大租金高,店内小龙虾保存期短报损率高,扩张后市场表现不佳;
后期为了降低运营成本,麻辣诱惑采用油冻小龙虾海运进口,导致小龙虾口感变差,顾客流失等等。
麻辣诱惑旗下热卤品牌热辣生活档口面积大租金高 / 图源:网络
多名前员工向盐财经记者透露,针对店铺选址、经营开销、投资策略等,不少人都提过意见,但韩东很少会采纳,“他有点霸道,听不进意见,久而久之,大家都闭嘴了”。
韩东承认,自己有时太过独断,麻辣诱惑出事后,他开始反思自身的性格特点和公司的决策机制,认为自己“要控制和管理情绪、要学会聆听、要更加理性”。
但随即,他又辩解道:“其实很难说出真正的对错,我的大部分决策质量是比他们高的,找一些真正牛逼的人和你一起议事,需要负担很大成本。”
老板做决策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当时,韩东的考量是一切服务于终极目标:上市。
只是,资本一旦介入,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他坦言,上市的欲望让一系列举措都变了形。“你要投入大量的钱,做出漂亮的财务报表,为了维护好和投资人的关系做些取舍,很复杂。”
2018年6月,麻辣诱惑完成了1.6亿元的B+轮融资。前员工透露,麻辣诱惑当时的业绩已经在走下坡路,这笔资金来之不易。后来,韩东还曾动员整个管理层出钱拿股权,几万元到上百万元不等。
此后的一年,市场竞争愈发激烈,多年的积弊也没解决,麻辣诱惑业绩全面下滑,员工的薪资从拖欠两个月,延长到了一个季度、再到半年。期间,公司甚至匆忙搬迁办公地点,“连夜打包,就像要逃跑一样”。
由于融资后的业绩未达预期,资本方纷纷与韩东反目,要求回购或采取其他有效措施。同时,越来越多的供应商上门讨债,危机四伏,韩东逐渐被逼到悬崖边缘。接着,便是他记忆中的3个月。
不过,在和盐财经复盘失败时,韩东彪悍依然,不时输出豪言壮语,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他在极力使公司破产这件事看起来稀松平常。
他说,多数公司在上市前就透支了大量资金,就等成功上市后来弥补亏损,“上市
就是一场‘赌局’,70%的公司会死于此”。
事情刚发生那段时间,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尽可能思考一切解决办法,找人,找律师,四处打电话,做了一切可能性的尝试,只是都没能奏效。
破产制度,是现代公司制度对个人或公司在无法偿还债务时的合法保护。韩东申请了,但被破产法院驳回了诉求,其中一条理由是,“麻辣诱惑”仍有大量未消耗的用户充值余额(超800万)。
公司内部在做资产清算时,韩东成为董事们群起攻之的对象。他并没有详细描述这一过程,倒是用了一个颇为形象的比喻,他说本想建立“一堵墙”来保护自己的房子,但是张三李四合起伙来把“墙”一脚踹了,房子被洗劫一空,他被迫留下收拾残局。
他向除他外的唯一股东周亮,提出按照持股比例共同承担债务,对方发来一条长长的短信,只字未提债务问题,韩东立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两人相识于高中,共同经历了麻辣诱惑的繁荣和衰颓。周亮的选择让韩东有些伤心,但是站在对方的角度,也能理解,韩东说,“跟着我,就只剩债了,选择另一端,多少还能有点钱,都不容易”。
总而言之,最终的结果是,作为北京市麻辣诱惑酒楼有限公司的法人兼实际控制人,韩东承担了所有的债务。
2020年的秋冬,时隔半年开始生效的起诉纷至沓来,韩东粗略统计过,共收到过超300张法院传票。有时,多个区的法院会同时传唤他。最开始,他还会出庭,但后来,传唤实在过多,索性就不去了,“没有精力,也实在扛不住了”。
他不再出庭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债权人的围追堵截。他曾在法院门口,被堵到凌晨2:30,动弹不得,后来无奈报警,这些人又一路追到了家门口。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被债权人雇佣的“黑社会”围堵超75天。
东躲西藏,是韩东此后人生三年的常态,他翻墙逃出过自家院子,睡过同学家,躲去过老家石家庄,还曾在山里待了段时间,在北京的住处也搬去了六环开外。
面对此种境遇,韩东展现出的是异于常人的豁达。他说,不过是人生经历罢了。他喜欢读历史,在他眼里,他所遇到的事和历史上真正遇到事的伟人比起来算不了什么,那些人连发声或是重头来过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还有。
这几年,除了躲债,韩东的商业之路也延展出过一些支线情节。
2021年,他试图另起炉灶,合作伙伴给他介绍了多位行业内风云人物,其中一人是前新东方高管,管理过超18000人的团队。不过韩东没有欣喜,只觉忐忑。
“那时我的公司已经解散,合作时就处于弱势地位,这些大牛会听我的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一向拥有最终决策权的他仍希望掌控全局,但现实条件很难允许,最终这场合作不了了之。
2022年,社区团购兴起之时,韩东也参与其中。但因为是失信人员,他无法注册任何平台资质,只能在别人的社群里卖小龙虾。
虾是他亲手做的,一份40元,两份69元,但销量不稳,多的时候一天能卖2000多元,少的时候一周只卖上几百块。
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他不觉得这事儿“掉面儿”。那时他躲在石家庄,居民区时解时封,封控时他就窝在家里,解封时他就骑着电动车四处推销配送小龙虾,风雨无阻。
不同于以往的商业决策,这次的尝试没有清晰的商业规划,他把其归结为“生命意志”的追求:“你坐着等肯定不行,最重要的是开干,摆摊也好,社群也好,做是最重要的,是吧?”
他又补充说道:“抖音疫情期间发展过麻辣小龙虾的外卖赛道,后来给停了,要是麻小还在我手上,这一把指定就起来了,甚至可能改变抖音的外卖格局。”
决定做抖音是在去年1月24日,那天一位曾与韩东一起卖运动鞋服的老友来电,劝他一起借助抖音重操旧业,但这就意味着,韩东在餐饮赛道积累起来的20多年的经验、资源和人脉“全废了”。
韩东相信自己能做好,但他不甘心,于是,这个意见他采纳了一半,做抖音,但聚焦餐饮。
老将出山,本以为迎来的将是夹道欢迎,不料,却是多家MCN机构一次次地拒绝。韩东虽然感觉挫败,但又一次积极接纳现实,决定自己开干。
“我打心底里佩服老韩,背上几个亿的债务,但一直在尝试,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再不行,再换。”张华强说道。
过去一年,韩东在抖音上更新了近300条短视频,他自己制作的365元一套的“餐饮经营课程”卖出50多份;近两个月直播超40场,还有不少人看到他的视频,邀请他去线下授课。依托这些,韩东一年挣了小3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