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品读|卢•布拉加【罗马尼亚】：神殿的基石——布拉加箴言选

《 神殿的基石——布拉加箴言录 》

以下箴言依据罗马尼亚人文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卢齐安·布拉加箴言录》译出。

区别 雨滴为花朵润色，却不能孕育花朵。

伦理的魅力 遵循某些精神原则生活，无需给人以自觉这样做的印象，就能为人平添一分高尚。

甘于平凡 任何一粒沙子都自信是砾石的种子……无需运气。

形象与服装 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马怪兽穿上古罗马无袖长袍，显然很不相配。《浮士德》中的恶魔靡菲斯特穿上燕尾服却是绝配！

无解的苦思 在当代绝大多数有价值的思想家心中，形而上学的苦思变成一个自在的目的。他们沉迷于这种躁动之中，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滋养它。但在创作和形而上学观点中找不到解答的这种苦思，不是思想的无能，就是精神的倒错。

不能引以为自豪的严厉性 手握评价诗歌和文学最严厉标准的是上帝。据上帝之见，诗歌和文学本质上就是一种罪恶。依据这种神圣的简单信条，凡是把彻底否定的评价标准应用于评价对象的人，也都有罪。

论批评 分析艺术作品的内容和形式，阐释其优缺点，无非是在做“批评”的准备活动，或者是在它的外围漫游。“批评”的关键一步，乃是在暂时忘记所研究的作品之后，渴求从另一个视角，亦即完全依凭顿悟来重新审视这个作品。在“批评”所担负的任务中加入多视角的整体的高级思考。曲线及其属于几何领域的可视的曲折形状，通过其具体的完全袒露特性来展示艺术作品，它将借助我们的清醒头脑可以领会的代数来抽象地表达并进行重构。

论伤感 伤感是逻辑学的一个“演绎大师”。确实，它所找到的否定伤感存在的论据比肯定其存在的论据具有更大的合理性。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健康人由于具备对抗病毒入侵的荷尔蒙免疫力而加以抵制，那么伤感的论证很可能把所有人变成“一切皆空”的信徒。我们的逻辑学走出伤感之争是何等乏力！我们反对某些“论据”，仅仅是……因为精力过剩！

童话与技术 童话起源远古，有几千年的古老历史。但其中包含着以寓言形式展现的完整的现代技术的蓝图。自文艺复兴至今，科学所做的只不过是增殖化童话为现实的良机。

道德 根据几何学，我们，现代人，只理解无限直线。任何一个圆在我们看来都是……一种恶性循环。

荷尔蒙抒情诗 假若真诚的、直白的和激情洋溢的抒情诗是真正的诗歌，那么鹿在秋天发情时刻的鸣叫将使所有的诗集变得多余。

伪装背后的预报 秋天通常在天空比平日更蓝的灿烂盛夏的某一个早晨宣告降临。

论智慧 就其本性而言，智慧喜欢无休止争论的亢奋。得到证明的事情令它厌恶。在得到证明的事情面前，智慧不仅觉得无用武之地，而且感到失落了自己的本性。

捆绑与松绑 一种哲学学说即是对听众发出坚持不懈的永恒邀请，召唤他们对它提出的原理宣誓效忠。它想“捆住”听众。但真正抓得住人的，惟有自身也包含能为你“松绑”的若干原理，帮你解脱这类并非完全自愿的效忠誓言的学说。

躁动的野心家 在瞬息万变或者天翻地覆的时代，只有跻身公共生活前沿的人才看到机会。他们通常也是昨天跻身其间的同一批人。他们这些人不放过任何机会露脸，不能容忍哪怕是片刻处于阴影或者即使半阴影中的想法。这类人譬如说出现在葬礼上，也会嫉妒死者的寡妇，因为跟在灵车后面的第一个人是她，而不是他。

心理学 我始终觉得，心灵的自我分析正在以某种方式导致心灵的自我毁灭。极而言之，具有隐蔽的自杀倾向的人爱好自我分析。

真诚 一旦过度的真诚被视为一种罕见的美德，粗暴也就为自己找到了美德的面具和道德的遁词。

回忆的用处 我们在生活中感受的幸福，永远只像花蕾。花蕾只在回忆中完全绽放。回忆是已逝幸福的温床。

切勿混淆 海豚特别欢快地从水中跃起，在海面上做着名副其实的游戏。为什么？为了向各大洲的所有人证明，它们不是鱼。

精神的象征 两块石头相撞产生的不是石头，而是火花。

不可摧毁的盾牌 地壳全部都是由伤疤构成。

哲学中的隐喻 任何形而上学，不论自身多么复杂、关系错综和特殊，作为一种学说，无非在隐喻“某种东西”。我们必须如此理解任何形而上学！一般说，哲学即使有其他的期望和意图，也只是借助隐喻表达。

小小的诡计 突出赞誉一位诗人作品形式完美无瑕，等于说：“这个作者对待读者完全虚情假意。”

特殊用途的神话 我们，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必定会创造出一个具有大家熟知的特殊功用的完整神话，而且用一种只有两个相爱的人懂得的童真语言表达出来。随后又创造出一套仪式。通过所有这一切，爱独自筑起小巢，离群索居，避开一切人间纷扰。

论艺术中的趣味 原始人在艺术中表现出令人震惊的高尚趣味。但他们的趣味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而且很容易被侵蚀。相反，现代的文明人一般趣味低俗，却有着难以相信的抵抗力。

地图没有告诉我们的奥秘 任何一处废墟下都流淌着一条哀怨的河。

空白点 科学家们即使有不同见解并进行争论，也彼此取长补短。但哲学家们恨不得把对手生吞活剥。倒下的被吃掉。哲学是世界地图上地域性的食人陋习没有废除而且也永远不会废除的唯一空白点。

与自己的距离 对自己的观点不保持一定距离的思想家，给我的印象是他们的头脑很快就会被一成不变的观点控制，而不是富有思想的人。

儿童，提问的功能 儿童是问题的化身。提问对于儿童是一个生存的维度，使他们因而得到充实的一个基本结构。所以，儿童不待回答，多次“提问”；也正因为如此，只有不阻断他提问的答案才使他满意。

世界之王 历史把“伟大的”、“勇敢的”、“善良的”等等溢美称号只赋予皇帝和国王们。只赋予他们吗？不，有一个时期这类称号也加到哲学家头上：“伟大的”，“不可战胜的”，“天使般的”等等。也许，在大思想家们面前，人们感觉到他们是假定的君王：世界之王。

黑格尔 最伟大的交响乐的风度翩翩的指挥。谱写这部交响乐的作曲家则是上帝本人。

十字路口 任何一种伟大的新哲学无不或明或暗地包含一个使命：教化人回归当时看来已经失落的真正天职。因此，任何一个可尊敬的哲学家不论是否明说，都把历史分为两大部分：从创始到他之前，从他直至世界末日。任何哲学都鼓吹自己处于人类时代的重大十字路口。唯有如此才能把握哲学的本质，别无他途。

宇宙之重 一则箴言只是一小粒贵金属，却重似世界。

自己家里的敌人 我们的意识永远不随声附和我们，但好歹是我们的朋友。相反，我们的潜意识每每表现得仿佛同我们的敌人签有同盟条约。

提示 有些诗必须缓缓地念，间或停顿，仿佛是在解开它们的密码，因为它们似乎是用象形文字或者使用方式尚未融入你血液的其他文字写成的。

我是最自由的信徒 我从来只赋予自己的形而上学理论以尝试、探索、预想、构思的性质，无论如何不是教条。我的抱负是成为这些理论的最自由的信徒。

梦 我们习惯把梦看作不知如何潜入我们生活的一些混乱的文本。对于懂得解读它们的人来说，却是我们醒时的生活所处的天生混沌的独一无二的清晰注脚。

阴影 阴影确实很像黑暗，却是光明的女儿。

受欢迎的挫折 在你确实依然相当强大时刻的一场挫折，将你置于身心极限，促使你神志清醒，乃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枉费口舌 举国一致，高举拳头，气壮山河地开始高喊：“彩虹不能吃！彩虹对我们无益！”

心爱姑娘的完美 心爱姑娘的完美在这个世界上自始至终被赞美得超乎一切，无异于把莳萝、香薄荷叶、猪肉和卷心菜一股脑儿说得美若天仙！

心爱姑娘的诗句 对于一个恋爱中的小伙来说，“世界”无非是心爱姑娘的一句诗。

神话 神话无疑是想象的产物，但同其所暗示的现实相比，它们证明了某些公理的涵义。

爱情 爱情是给予我们神奇健康感的一种病态。

评论 身体流的是汗。只有精神流的是血。

认识与宇宙的奥秘 绝对的黑暗是我们不论睁着眼或是闭着眼都同样清楚地看见的唯一东西。

最大的沮丧 一只越海飞行的鸟飞累了，以为可以停靠在一束阳光上小憩，像在树枝上一样。

时间 人强迫自己接受的耐力。

肚脐 我们获得了生命，开始生活，却不可避免带着一个伤口。

原载于《世界文学》 2014 年第 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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