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胡同·第414辑
苇坑胡同寻芦苇
苇坑胡同，就在新街口那儿。
但是苇坑并没有芦苇和水坑——唉，这也不奇怪，咱北京的名词儿有不少都是抽象化的，比如说驴打滚里没有驴，炸松肉里没有肉，蛤蟆吐蜜里面没有蛤蟆。
不对啊，苇坑胡同是地名啊，它不是吃食啊。
苇坑胡同路牌。
其实呢，苇坑是有芦苇的。
据说这里曾经是个池沼坑，面积不算大，旁边长有芦苇。大概是在解放前后年间，坑被填平，后来上面盖起一排排房子。
如今，在苇坑胡同找芦苇，有点儿像在北京这座城市里找北京。
解放前后这里就填平了水坑，那么，芦苇从此消失了吗？
说起这段往事的人，胡新国大叔，他家住在苇坑胡同路西。拍胡同时候偶然遇见大叔，参观了大叔在平房顶上养的金鱼。
胡大叔家屋顶上，两排水槽养金鱼。
大叔挺神的，他今年67了，从小喜欢养鱼。2007年他家小房改建的时候，特地做了加固，把几个大泥盆、塑料箱搬上房顶，从此在这里养鱼。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苇坑。大叔是1970年搬到这里来的，他也只是听说过所谓的苇坑，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却与最后的芦苇擦肩而过，至今想起来，仍然有些后悔。
苇坑胡同，几位老人在聊天。拍摄于2014年。
想当初街坊有个老爷子，名讳李振声，这李老爷子在电车公司工作，特别爱养花。胡大叔记得在文革的时候，李振声还在用破烂砖头砌个简易的花池子养菊花、牡丹呢，而且他养花的水平在北京乃是有一号的。
在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的某一天，李振声胡同里遇到30岁的胡新国，叫住了他。“新国，我给你揪把苇子回去养。”
苇坑胡同某个院子。拍摄于2014年。
胡新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心说，您那有花有草那么漂亮，可这芦苇有啥看头？“一个破苇子，您给我干什么啊？我没地方搁。”
李老爷子一愣，“你瞧，我给你是好心好意。这是咱苇坑的苇子，可不是别处的。”
那也不要。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几年之后，李振声老爷子因鼻咽癌过世，他的花草从此绝迹，苇坑的苇子也就都没了。
这排房子的位置以及往西，据说就是老苇坑所在。
但胡新国一直没有忘了这段故事，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很简单，1983年李振声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北京晚报报道了他。胡新国记得清楚，一篇小文章配上一张芦苇的照片。
恰好这篇文章咱这儿找到了。
积水潭南边苇坑胡同一带曾经是个大苇塘，当年的“苇坑”早已坑平苇绝，但人们总希望寻觅一点芦苇的踪迹。恰好新街口街道科协六月底在苇坑胡同居委会办了一次居民花展，在那里的人们惊喜地发现了一盆奇特的盆景。说来这还是当年苇坑芦苇幸存下来的后代子孙呢。
苇坑胡同的老住户李振声老人一生酷爱养花种草，如今他的小院里还有上白盆花卉。三十多年前他从苇塘内挖回的一块苇根种在一个大花盆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成为当年苇坑内芦苇存留至今唯一的真苇。
（以上1983年7月8日北京晚报）
平房房顶上长出了小草。
第二个原因是，这些年过去，胡新国慢慢感觉到，胡同变了。
侍弄花草的人越来越少；胡同里黄土都已被覆盖，连杂草都很少见了；树木有的枯死，有的因碍事儿占地儿被铲除，却很少见到哪个胡同、哪个院子种上新的树苗——难怪，没地方嘛。
苇坑胡同，猫咪与窗外挂的红裤衩。拍摄于2014年。
胡新国也曾伐过苇坑胡同的树。那是在“深挖洞”那年，因为建设防空洞，需要烧砖的劈柴，街道主任一句话之下，胡新国和另一个伙伴一起，把胡同北口附近一棵挺粗的老槐树锯了。
“现在想起来，那棵大树怕是得有百十年的历史。”
不能怪谁，毕竟是特殊的年代；但又不仅是大槐树，连金鱼都变了。也是在文革时期，很多人放弃了养金鱼的习俗，至后来逐渐恢复，很多当年的品种已经难以寻觅。剩下凤毛麟角不得不近亲繁殖，理想的鱼越来越少见。
胡大叔在伺候着鱼儿。
这几年胡大叔折腾房顶上的金鱼、花草。打着锔子的大泥盆，少说也得五六十年了，仍然在使用，他津津乐道地给好友们讲述这些大泥盆上裂纹的来历。
大泥盆。夏天养金鱼，还得说是它看着最地道。
今年开春，他在房门旁边一个狭小的花池子里种下了奶油南瓜，房顶鱼缸上搭了架子，盼望着这南瓜藤在这不够一乍深的土壤里发芽，顺着电线杆子，爬到窗口的空调上，借着劲儿就上了房，然后继续往上爬到架子上。
胡大叔每天接送小孙子。他自行车大梁上，有个自制的小座子，看得我眼馋啊。
说起老北京的院落，所谓“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算起来，天棚鱼缸，胡大叔都有了。石榴树虽然没有，但有棵金银藤，“开花儿倍儿香。”
先生肥狗胖丫头嘛……就别跟着一起上房了。地方有限，“奔七张儿的人了，没法再多折腾了。”
胡大叔每天就这样爬上爬下。
然而胡新国最思念的，还是苇坑的芦苇，以及北京的北京。
谢谢观看。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朋友曾经得到过李振声老人的芦苇，并且饲养下来，希望您能告诉我，我去给胡大叔薅一把，让他种在屋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