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的小学、中学、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室友安赫尔（Angel Montero）是在David Adjaye事务所工作的建筑师，西班牙人。周一晚下班回家，厨房烟雾缭绕，他在用他从家乡带来的青椒做 Pimientos de Padrón。

“安赫尔，我能请你帮个忙吗？你能想到什么好的教育建筑？”

“嘿，尝尝这个，可能没加够盐，而且很烫……学校建筑，全世界各地的都可以？”

“是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托儿所都可以。” 我尝了一口他煎的青椒，确实没放够盐。

“你有纸吗我写给你。” 他说完自己撕了半个信封就写了起来。 他在那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查着手机，大概过了五分钟，“我觉得我好像写了一大堆瑞士的项目，你看看。”

我接过纸条，发现倒是有很多西班牙项目，“给我讲讲，你心中的好学校是什么样的。”

“当然，你要再吃一个（青椒）吗？” 他又往盘子里拧了两下海盐。“Padrón is good for this。”

“我今天下班回家路上去了趟AA（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我觉得我老了，全是小孩子嘛，他们得是00后了？”三十多岁的西班牙人说道，“我上个月又去了一次波尔图的FAUP，那里在假期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只有游客和夏校的人。”

“那几天很热吗？”

“你无法想象的烈日，但恰恰是这个阳光让学校里的那个在阴影下的广场变得十分美好。你看这里的韵律，一个，两个，三个楼” 他的手指在谷歌地球卫星图上比划起波浪，“然后就是这个小广场，你走进去你不仅仅是经过它，你会坐下来。然后才是最后一栋楼。”

“这个广场好像一座消失的教学楼，但有着其他的楼同等的地位。”

“没错。说到消失的教学楼，你知道西扎在建造这个建筑学院的时候，为了一边完成教学一边建新楼，先造了一个临时的小楼在校园的东北角吗（Pavilhão Carlos Ramos）。后来它没有被拆掉，而是保留下来作为大一新生的教室了，给那些菜鸟们。一个新生要从这头一路穿过所有的高年级的地盘， 来到他们的小楼。这里他们有自己的庭院，三面敞亮的大窗户望向庭院也互相望见，一个发光的茧，建筑师孵化的第一步。”

“RCR的这个幼儿园是个很好的案例，在尺度上你就可以感受到。”

“我喜欢这个简单平面里创造出来的小街道，很亲切。我反倒是没有很买幼儿园一定要五彩斑斓才能激发儿童的想象力这个账。你看几乎大部分幼儿园都充满了色彩，可我不信这个。”

“我也同意，小孩子很难去分辨设计里的色彩更深层的含义，他们会直截了当地辨认红是红，绿是绿。”

“所以这个幼儿园里的彩色有机玻璃反而给了我不太一样的感受，它们只是在作单纯的空间区分，作为一种标示，帮助孩子辨认方位。这就比那些单纯墙面上混乱的色彩更有价值。”

“是的，而且这些玻璃的位置是高于孩子的身高的。它们构成了一个分割孩子的空间和外面世界以及天空的环。话说这些有机玻璃不是很耐用，十多年以后已经有点变色变形了。”

“建成时候的照片里看起来还是很有质感的。”

“这个项目还有个有趣的点是它把家长的存在排除在外了。”

“我可以想到中国幼儿园，一堆爷爷奶奶下午在门外张望操场上的孩子。”

“你看这里，”他指着平面图，“家长把小朋友送到这里，孩子要自己走进去，走过这个小过道然后消失不见。爸爸们需要学会放手，包括心理层面上。当然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然后孩子就进入了以老师为权威的领域。孩子从小就要接受有点残酷的暗示。从剖面上也可以看出来，外面是家长可以掌控的，而这里就是孩子和老师了，我没想到这个幼儿园这么小巧。”

“他们必须要学会这个。特别是你和我说过有的中国教室里的监控孩子的表现让家长用app打分…”

“我们今天还是不要讨论这么反乌托邦的事情，哈哈。”

我相信学校是社会文化的投射，一个微观的社会。

“你的学校里有多少人？”

“在我的小学一个班40多人，一个年级6个班，6个年级得上千人了。”

“在西班牙我的学校不一样，我的学校是从小学一直教到高中的，一个班20多人，然后每个年级大概一百人。我们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互相认识了。”

“这听起来很像丹麦的Folkeskole那种学校，从6岁到16岁都在同一所学校。丹麦的这种开放式思维的教育，学生有很大的选课范围，很少的规则，高度自治。我在中国和新加坡则经历着连续不断的筛选，总是面对升学的压力。”

“学校的模式也会有很多借鉴军事训练和工厂的地方？这当然也说得通。”

“你这样讲听起来就很可怕，不过纪律的确是亚洲的学校十分强调的。而且中国学生每每着急着想要知道的是答案，而不是想法。但我想，即使在欧洲的学校里，自由也是有不同形式的？”

“是的，有的学校会把教学空间划分得很小，然后每间教室可能再分配一个很小的庭院。这样大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如果是意大利人，你知道吗，他们信奉的是另一种教学方法。他们的教室有巨大的开放布局。然后孩子要在里面自己去找合适的工具和材料来解决老师提出的问题。这是蒙特梭利教育法。”

“你知道Tezuka吗，这个日本建筑事务所，他们有好几个幼儿园都很成功。当然这个是最有名的之一。”

“一个圆，孩子可以跑上缓坡屋顶，对我来说有点…怎么说，像是个噱头？”

“平面上是个简单的圆，但你看这个手绘的剖面，我朋友去过那里，他觉得这些教室其实设计得相当成功。每一处细节都在考虑如何被孩子来使用。还是幼儿园应该具备的那些重要元素，桌椅家具的高度，然后把排水管，屋面，穿过房子的树干都作为孩子可以游玩互动的一部分。这些屋顶的栏杆，小孩子的腿正好可以伸出去让他坐在屋檐上。”

“从建筑上能看出日本的教学模式，这些课桌椅看起来是需要老师和孩子共同整理布置的。”

“没错，幼儿园不需要去刻意用地面到天花板的墙去划分，书柜和储物柜这些家具对于小孩子来说已经是一种边界了。他们可以从一个个独立的物体来理解空间，也可以慢慢学会安排。 这在运用蒙特梭利教育法，让孩子能够感知周围的大环境而不是过度的保护他们。 ”

“我注意到这个巨大的排水装置。”

“在幼儿园里，设计不仅仅是让房子正常使用，很多东西可以给孩子提供解释。这就是为什么这些细节在一定程度上被夸张到引人注目。”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幼儿园已经是孩子的大玩具了。”

“我觉得不得不提赫尔曼·赫茨伯格（Herman Hertzberger）设计的学校， 从小学到高等教育都在践行蒙特梭利哲学，关注周遭，学会独立也学会互动。 你看这个可以从地板里取出来的方形凳子，这是张好照片。”

“在建筑里的城市化，而且这些学校从小到大逐步的在向真正的社会靠近。赫尔曼·赫茨伯格，还有阿尔多·凡·艾克，这些个荷兰人。”

“他们开创了非常有意义的时代。”

“这个项目是建给大人的还是孩子的，我没有很清楚。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当时研究了它的立面表皮。但你得是个成年人才能理解表皮的功能，对孩子来说，他们肯定更容易理解生动和明确的物体。”

“我觉得这里花园才是它的重点，特别是对于一个倡导户外教学的机构来说。就像是中世纪的牛津大学的每间学院里都有个复杂结构的花园那样。”

“也许是建筑的平面和室内装修没有打动我，我对它的印象也就停留在立面材料了。”这真是安赫尔十足的建筑师思维，“这个入口的照片看起来很有趣。马德里高度城市化以后沿街就是连续的房子接着另一个房子，这里断开的开口，狭窄的一道缝已经足够形成一个明确的入口了。而且你不可能想到后面有那样茂盛的植物。”

“ 这时候这个暧昧的金属立面就起到和植物相辅相成的作用了。 ”

“我敢打赌晚上灯光亮起来以后又会是另一种感觉，你可以看见里面在发生的事情。但很有趣，我没有从一个景观的角度来考虑过这里。这个平面里房子内部都是空白的，重点在花园，我甚至看出了一点点西扎的大学的影子，缩小版的。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可以选择在花园里是独处还是交谈，但小孩子也肯定会享受一个美丽的花园。现在这些树也应该长到很高了吧。”

“克里兹的学校是你唯一一个在纸上画了草图的项目。”我笑道，“我参观过这里。”

“我也去过这儿。我觉得这个项目还是很精彩的，大胆的结构，野心勃勃。当然布局上其实没有特别的新意。教室环绕着楼道。”

“你怎么看待这些宽阔的阳台？”

“我去的时候还是他们的上学时间，哈哈，这是被禁止的。我并没有觉得学生很喜欢这些室外过道，虽然这上面风景很好。他们都是在教学楼下的操场上玩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