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中国的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决定了地方官员对地方经济具有十分重大的影响力(Xu,2011),而官员晋升是对官员行为的强大激励(Li and Zhou,2005)。因此可以预期,政绩激励对稳增长政策的效果会产生显著影响,在不同的政治环境下,稳增长政策可能会发挥不同的作用,而在不同的房地产依赖程度等经济结构下,政治激励的稳增长绩效显然也会不同。
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并在2008年演变为全球金融危机。为了尽可能地降低金融危机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包括美国和中国在内的主要经济体都纷纷推出大规模的刺激计划。而在危机退潮之后,经济学界纷纷开始评估这些政策的效果和作用机制,但所得到的结论并不一致。以美国为例,Parker etal.(2013)考察了美国2008年的《经济刺激法案》对居民消费的作用,发现该刺激方案总规模的50%-90%转化为了居民消费,而且对耐用型消费品的消费影响较大。Wilson(2012)考察了《美国复苏和再投资法案》刺激计划的总体效应,认为刺激计划对就业的影响主要是通过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投资来实现的。但Cogan and Taylor(2010)指出该法案引起的政府购买增加主要集中在联邦政府层面,而州和地方政府则削减债务并增加转移支付,因此认为刺激计划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部分文献也分析了其他针对性刺激方案的效果。例如,Mian and Sufi(2012)估计了美国2009年旧车换现金计划对汽车消费的影响,发现旧车保有量越高的城市,对该计划反应越强烈。但Copeland and Kahn(2013)指出该计划主要影响企业的已有库存,而对企业生产的影响短暂且有限。
在主要经济体的刺激计划中,以“四万亿”为标志的中国版刺激计划尤为令人瞩目,自然也成为学者们评估的焦点。中国版刺激计划以财政刺激为核心,主要通过影响政府支出、财政乘数或政府收入来发挥作用(He et al.,2009;Whalleyand Zhao,2012)。不少文献指出中国经济刺激计划实现了中国经济的迅速复苏(de Haan,2010;McKissack and Xu,2011;Wong,2011),在短期内对GDP产生显著的直接影响(Cova et al.,2010;Diao et al.,2012;Whalley and Zhao,2012),从中期效果看也有明显的乘数效应(He et al.,2009)。当然,也有文献认为中国刺激计划只有短期效应,有无刺激计划2010年之后经济增速都一样(Ouyang and Peng,2015)。罗英和聂鹏(2011)认为危机时期,政府支出对产出、消费、投资和就业都产生正效应,He et al. (2009)、黄干和马成(2012)、何茵等(2014)等文献发现经济刺激计划对就业的促进作用显著,对企业出口、销售和利润也有积极作用,但也有文献认为中国经济刺激计划挤出私人消费,从而降低了家庭福利(Jiang,2014)。还有文献对政府大规模投资的效率和项目选择的合理性提出质疑(Wong,2011),并指出长期而言经济刺激计划加剧了中国经济不平衡(McKissack and Xu,2011;Han,2012)。在整体评估刺激计划的基础上,学术界也针对金融危机时经济刺激计划绩效的影响因素进行了研究。中国国有企业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虽然不被学者们肯定(Song et al.,2011),但Wen and Wu(2014)发现国有企业比重越高的地区,金融危机后的复苏越为迅速。虽然国有企业历来因低效率而备受批评,但在危机时期却表现出稳增长的作用。马文杰和张世锋(2011)基于另外的视角,也发现大规模的财政刺激计划主要让国有大企业获益,民营中小企业几乎未能获益。此外,在对亚洲金融危机、全球次贷危机中的亚洲11个国家(地区)的考察中,梁琪和余峰燕(2014)也发现国有股权能够弱化金融危机对企业投资带来的冲击。而陈彦斌等(2015)通过数理模型分析认为房地产泡沫和地方政府债务是导致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货币数量论失效的重要因素。
在经济分权、政治集权的中国分权体制下,政治上服从于中央的地方政府掌握着大量经济和行政资源,是地方经济事务的直接责任人。这种分权式威权制(Xu,2011)使得金融危机时期政府刺激计划的效果必然依赖于地方经济结构,以及地方政府的响应。尤其是在被概括为财政联邦主义的中国式财政分权体制下(Qian and Weingast,1996,1997),大规模的财政支出,特别是地方政府的财政支出就成为金融危机期间地方政府稳定经济增长的主要工具。财政政策对经济增长能否起到作用,主要要看财政政策对私人部门的消费和投资的挤出效应和挤入效应何者占优。这一点,无论国内外的研究,都存在大量争议,有些文献支持政府支出的挤入效应占优(如Erden and Holcombe,2006;Afonso and Aubyn,2009;吴洪鹏和刘璐,2007);有些文献则支持挤出效应占优(如Bairam and Ward,1993;Fuceri and Sousa,2011;张勇和古明明,2011)。然而,考虑到在不同的经济波动环境中,由于财政支出规模、支出结构、融资来源可能不相同,财政支出对私人部门的投资和消费的影响就可能不一致,在某一时期可能是挤出效应,在另一时期就可能表现为挤入效应。例如胡永刚和郭长林(2013)的研究发现,财政政策对经济的不同响应规则,会导致财政支出对消费的挤出挤入效应之间发生转换。帅雯君等(2013)则发现财政政策对私人投资的挤出效应主要发生在财政支出增速较快和经济过热、通胀压力较大的阶段,而在经济衰退时期,财政支出对私人投资的影响就主要表现为挤入效应,这为我们研究危机时期的财政支出与非危机时期不同的稳增长绩效,奠定了文献和逻辑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