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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冬夜,在我蛰居阿提卡乡间的时候,草草写下这些笔记,是为“阿提卡之夜”。——Aulus Gellius,Noctes Atticae,Praefatio,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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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大山 | 从彭斯悼念演说、“悲剧战争法”到“利维坦”、施圣、施魔、犹太法器、灵知撤退等等,乱七八糟一大堆

阿提卡野话  · 公众号  ·  · 2018-12-07 20: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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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USA Today,Dec 3 2018


A 副统帅的“葬礼演说”很有内涵。( 点击阅读

B 看到了。「谈到押尼珥( Abner )之死,经上这样记载,大卫王说,“你们岂不知今日以色列人中,死了一个作元帅的大丈夫吗?”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就是这样一个人。」——引用经文真是越来越多了。

A 都是 军事色彩很浓的《旧约》经文


B 伯里克利葬礼演说修辞,圣经旧约精神内核。


A 彭斯是一个很耐琢磨的人。


B 罗慕路斯的努玛、摩西的亚伦、扫罗的撒母耳、罗马元老院的大祭司、佛罗伦萨的萨沃纳罗拉、山巅城的布道者、川普 - 班农粗陋民粹路线的宗教净化器。


A “一个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


B 也是一个危险的人, 他的逻辑是圣战逻辑


A 无神族的antithesis,比较起来,populism算是很有爱了。

B 手下不知何人建议,据闻华盛顿每周举办一次 bible study ,彭斯等内阁成员参与, 去年就出来的消息,未能跟踪,南方 evangelical 给他们讲道。

A 约相当于罗马祭司团。( 点击阅读

B 美利坚“地大物博”的后果之一,希拉里与彭斯可并存于一国,南方博物馆如今还摆放着鼓吹林肯为恶人的书籍。

A 林肯遗产还没有定论吗?以后应该会有人出来清算吧。

B 那得等相当的时光了。

A 汉密尔顿也是,那出歌剧给他缔造了新型形象。

B 什么歌剧?

A 就是风靡美国的《 Hamilton 》百老汇歌剧, 2015 年首演。

B 我读汉密尔顿的联邦辩护词,就跟读那谁写的普遍史文章一样,有点厌烦,这些东西 血气太盛,又没有忏悔心 ,pure lust for power,这样对身体不好。


A 写联邦党人文章时,汉密尔顿正英气焕发。

B 也许吧,那时候一切都还年轻,我倒是很欣赏彭斯把宗教与武力结合起来的风格, 努玛风格 ,武装先知。

A 这风格毕竟是好久不见了,里根以来。

B 武力突破人性下限,导致德性与血气的巨大损耗,急需一个位居人性上限的超越秩序和神圣理由来节制,流的血也需要宗教净化机制去清洗,就跟 罗马征服者信奉一个战败民族的斯多亚宗教 一个道理,西比阿飞到天上谋求灵魂安慰并藐视地上的罗马就是这样,流人血的急需忏悔、净化和救赎,这是征服者最基本的道德本能。( 点此了解西比阿蔑视罗马的详情


A 伯利克里也说过,我们搞帝国,但我们并不为此亢奋,而是越搞越恐惧,应该也是这个逻辑了。正如暴君最虔信,think about麦克白。


B Indeed, 麦克白穷尽了暴君的灵魂世界的极致 ,a tyrant par excellance!只有大恶人才最需要救赎,所以我等平庸之人不作恶,实在是无神论者的天然材料,用不着信神装纯的, 但丁把我等无大恶无大善之辈放在地狱最浅层 ,好得很。 霍爷把灵性秩序切割出平庸尘世 ,也是一样的工作逻辑,——把人从自然状态(战争状态)挪移到公民状态,这就是一个 “去暴君化” 的工作流程,一个步入平庸化的变形机制,这个平庸化步骤完成之后,大家就都是羊了,就可以安居在一个相对不那么恐怖悲惨的庸庸碌碌的自由主义秩序里了,这也就是但丁那个安排,平庸之辈都居住在地狱浅层,远离可怕的地狱深层。

A 提到霍爷,回到之前那个话题,他说的那个自然过程,停止武力……

B 暴力并没有停止,都被利维坦承担过去了,利维坦就是一个 世界罪责净化器 ,或者说暴力收集器,跟 十字架事件 是一样的逻辑,柏拉图《斐多》83d5似乎有神奇预表。

A 说的是利维坦与利维坦的战争?

B 是利维坦与它的反题——“自然状态”(世界)——之间的战争,类似阻挡者(katechon)与敌基督(antichrist)的末日决战吧。利维坦与利维坦的战争是恒在的,所以霍爷根本不提,第二部第三十章,所谓“上帝辖制的领地”一笔带过。

A 「恒在」对于后来一些人来说变得可疑。

B 没毛病, 在这个星球烧完之前 ,小利维坦们的战争是不会消停的。

A 只要永久和平未到,自然状态则依然存于世间。

B 利维坦之间的战争是没办法的事情,霍爷拒绝讨论这个环节的立法问题,这一点是霍爷的异教性所在,即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是恒在的,归属命运管辖,不存在正义与否的问题,用“老顽童”的话就是, “不审判,只毁灭” ,——地道的希腊悲剧视野。只有犹太—基督教的“正义战争”——这是一套神学教义——才追究战争的正义性问题,才产生罪化与审判的问题,才会有世界史就是世界审判庭的问题,最终才会有永久和平的降临问题。霍爷认为一堆小利维坦之间的尘世群殴不该置入正义战争的神圣框架,后者的司法化介入将造成黑暗王国对尘世秩序的弄权与干扰,坏了命运女神的规矩(一种我称之为 “希腊式的悲剧战争法” 的东西),国家间的战争就交给他们自己和命运的裁判好了,用施圣的话说就是——“凯撒们会自己照料好自己”。霍爷最注目的是另一个问题:一个独一无二的类似上帝那样的超级利维坦面对混乱败坏的尘世秩序的终极问题,这个问题开启了霍爷的诺斯替—圣经视野,这个我们已经有漫长讨论了。这样的话,霍爷就同时具有希腊异教和诺斯替—圣经这两个视野,一个指向自然法,其实就是导向暴死的自然暴力,一个指向神法,也就是改革后的摩西犹太戒律,用他的话就是,两个上帝国,one by nature ,another by convenant,一个自然天成,一个籍由神圣契约。—— 正典和负典在霍爷这里达到奇妙的共生

A 「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这说法自上个世纪以来一直提出。

B 这是典型圣经理念,「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不就是最后审判吗?东京审判、纽伦堡审判正是这种最后审判的体现,一部分人被穿上罪的罩袍,罚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一部分人则收获了天国般的荣耀,成为和平道德的权威策源,就是这个样子了。

A T t rue

B 按照异教希腊式的“悲剧战争法”框架,天国和地狱理念都是对凡人的不公,一个贬损了人性,另一个把人性吹捧成了神,这是人类自己挖的 “人性论”陷阱 ,荷马对这个东西早有预警,实在得益于他强大的希腊本能。

A 这两次审判的确实为空前事。

B 可惜众生都沉沦于人性陷阱,对此昏然无识。

A 想想施魔的际遇,实乃愤怒的 witness


B 圣经有记,witness都不会有好下场,也是命。

A 「邪恶的无限增长」的可能,莱辛在 《论共济会》 中说道,思辨家只讨论一种可能,然已足以使世人战栗。

B 所以要谈两种,正典和负典一起谈,才能开阔眼界、强身健体,见惯了理论世界的崎岖险恶,思想体质就会强健起来,才能消除风雨——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歪风邪雨——带来的晕眩和不适,不至于见到什么没见过的就尖叫起来。二元论是最健康的思考框架, the best of all the possibles

A 哈哈,又想起那谁讲亚历山大,亢奋得令人汗颜。


B Mind you, the devil is old!


【……大约 10 小时后】


C 如果按照昨天的說法,那麼施聖在 《城與人》 第三章以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做結束,是否是在隱微回應施魔 《霍布斯国家学说中的利维坦》

B 我不太肯定,这两个 texts 有不小距离。《城与人》,我的印象是致力于恢复城邦最原始的样子,前哲学的样子,也就是自然之光透照之前的样子,那是古代城邦的神学— 政治沉积层,施圣的黑话叫做“自然洞穴”,最后一段话施圣提到 古朗热( Coulange )的 《古代城邦》, 不是偶然为之的。施魔是什么意旨?我没有太肯定的把握,那本书线索很多,好像他对利维坦很不满意,认为它发生了某种与自身原初意图不符的变形了,出现了“间接权力”这种东西,这是利维坦身体上的一个security breach,另外就是它被犹太人(斯宾诺莎)利用了,认为斯宾诺莎趁机强化了“间接权力”学说所衍生的个体消极自由,借此安顿了犹太亡国贱民,这种我称之为 寄生性的消极自由民” 对国家最高主权造成永久性创伤,这是利维坦变形所埋下的自毁种子。施魔那本书是 反犹 的,这是其意图之一,毋庸置疑。

A 阻挡者嘛。施魔的神明观,貌似始终不明?若他本有一个明确看法……

B 不清楚,应该还是 “阻挡者” 吧,敌基督的敌人,这是 神的正典形象 ,其实就是国家,就是利维坦,——非常政治化的理解,他对教义神学没有兴趣,善于撕开教义皮囊看到下面的政治血肉。


C 怎么理解 利维坦的变形

B 就是从海洋动物变成陆地动物,从“利维坦”变成“比希莫特”,施魔认为这是个战略失败,无异于自杀。我不确定他是否暗示过这起自杀事件是犹太人发动的, 12 世纪一个女修道院长画的一副插图引起过施魔的关注,你知道的……

C 上帝用犹太先祖和先知做鱼线,用十字架做鱼钩,基督做鱼饵,把利维坦钓上岸。

B 对,鱼上了岸就死了嘛 那副插图是犹太版的“存在巨链”,体现了作为丧权亡国的“战败民族”的犹太人的独特的国家观念,也传达了对 国家这种俗里吧唧的外邦玩意儿的肆意玩弄和挑衅 ,那个画面对任何一个国家至上主义者来说都是极度 disturbing 的,比如施魔,他一定被激起了强烈的战斗欲。

A 这些怪兽名称,惊心动魂, KJV 译者也并没试图意译这些东西。

B 也许 得去喀巴拉里面爬疏,这都是 犹太佬发明的控制这个世界的法器 ,约柜、十字架、面包、红酒什么的,连耶稣都是他们精心发明的法器。

A 古老悠久。施圣似乎很反感这种犹太律法技艺?他的神学更纯粹、更希腊化一些?

B 看起来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已经不可知了。他在很多关键地方保持了 沉默 ,可能把 50% 的思考带进了坟墓吧,留在人间的只有另外 50% As far as I could tell ,他的神学有高低两个维度,低的就不说了,高的维度接近于 “神车论” 吧,迈蒙尼德解释的那种,但也仅限于他晚年以前,他晚年的思考非常晦涩。我发现犹太选民理念和施圣主张的希腊哲人的生活理念,这两者是相通的,都是少数人得救,这是理解施圣 “神车论” 的关键。( 点击阅读“神车论” )不排除他按照犹太选民思路改革(强化)柏拉图的少数人得救的哲学道德,同时也反过来用柏拉图哲人得救的理论改造犹太选民理论,使其精英化,摆脱普世大众弥赛亚的贱民激进路线。

A 我名之为“别造反学”。

B 他厌烦“贱民”这个概念,并终生与之保持距离,这是他的保守维度。这有得也有失,得到了哲学家的洁净生活,失去的就是 他没有机会去严肃沉思“难民”议题 ,这是肖勒姆的议题, 犹太负典 的根基性议题。我猜他晚年跟肖神密集的通信可能把他唤醒了,可惜这最后一段思考已经随他深埋地下了。

A 记得中古某波斯大哲曾说, 乱世斯文当隐于大地 ,负典尤其如此吧。

B 是这样。与尘世保持距离,像 马西昂 那样,尽可能从尘世撤退,做灵知化切割,向天外飞升。往上撤退才是救赎的正规动作;往下飞,会发生空难,摔到地表尘土里,就像 Mark Lilla 说的那样,沦为“夭折的灵”。 施圣晚年就是一个撤退的灵知,他的“神车”往上开,而难民的“神车”往下开 ,相反的路径。

A 想起他在致 Scholem 回信中引用伊斯兰哲人阿威罗伊那句话……

B 那句话他引用过好几次,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刚刚走上流亡路的时候给洛维特( Lowith )的一封信里首次引用,晚年与肖神通信又引了好几次。给洛维特那封信很长, 谈犹太民族的流亡,非常罕见,其价值怎么夸张都不过分。

C L 师也很迷醉这句话,无奈他似乎不愿接受其中的撤退含义,总是忍不住要跟城邦谈情说爱。

B 他那么干是必须的,哲学的政治转向是哲学避免老化和卑贱化的唯一手段,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抱紧青春少年一样,希望年青的血气延续虚弱衰老的哲学之灵,这是他的 恋世本能 ,但恋世癖的最终结果是 恋尸癖 ,——这是沉湎必朽肉体的惩罚。 哲学的最终归宿是知识的神秘化,也就是灵知化,从尘世撤退,从一切蒸腾着着生物血气与自然德性但最终走向腐烂解体的政治世界撤退出去。 拒绝撤退的都是堕落灵知,比如马基雅维利,他厌烦了文艺复兴文人那堆蜘蛛网一般无聊的博学铅华,任性地宣布说,老子就是要跟那必朽者共生死,做一个不要灵魂的爱国者。但是,《君主论》对“一”的疯狂渴求终究又泄露了他的哲人初心,——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君主论》跟《理想国》一样也是一部既戏谑又悲怆的哲学著作,昏昧的人们在其中翻翻捡捡,指望搜罗几条免费好用的治国术,这是十分可笑的行为。在处理哲学与政治的纠缠这个问题上, 霍布斯 比马基雅维利高明太多, 他知道怎么样在一个“野蛮、卑贱、贫瘠和短暂的”的坏世界里为神圣天国保存美善的灵性种子,他是一位深谙“撤退战略”的杰出的灵知守护大师。

A 施圣二十多岁就说“自己一辈子只想隐居乡下读一读柏拉图。”

B 还说同时当 邮差 ,那可是 赫耳墨斯 的行当啊,后来真的成了一位恪尽职守的“赫尔墨斯”了。

A 无乃神意哉乎…

B 一个跨越诸世代的 神圣隐意的 信使 ,仅此而已,其他都是多想。


—The End—


波兰画家Stanisław Wyspiański绘制的《赫尔墨斯引领英雄亡魂下地狱》,1897




多山的伊庇鲁斯深处,幽暗的阿刻隆河畔,诸世代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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