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6.67.68.
第二天的天气比头一天还要好。早晨，大坨大坨雪白的云彩堆在海平线上面。太阳斜靠一边。衬着海面吹来的大风，海浪一头高过一头。海浪是粉色的。东边海岸上已经开工三十年，却尚未竣工的壳牌石化厂林立的烟囱一一释放出烟雾，这些烟雾形成的柱子有的粗、有的细，有的颜色浓一些、有的颜色淡一些。它们一起胸有成竹地描绘着天空。
张亮和李小妃租了一组海滩休闲套餐——一张白色塑料桌椅与一把色彩绚丽的亭伞，和它们一起坐在五光十色的沙滩上。白色的塑料桌子上放着一大瓶矿泉水、一台相机，一个挎包和四瓶没有开盖的啤酒。啤酒瓶上面凝着水滴，表明它们刚被人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还有两瓶打开的啤酒被张亮和李小妃分别攥在手里。你一口，我一口。隔很久再来一口。他们喝得一点儿也不急。风越来越大，浪也就越来越高，一面只剩下一条腿的写字台和一头被浸得牛般大的死猪被浪冲到岸上。死猪上岸的地点离他俩不远，他俩走过去，绕着猪走了几圈，并请路过的一位卖风筝的女人为他俩和猪拍一张合影。这个看起来年过不惑的女人叫耿丽华。
耿丽华把肩上装风筝的袋子卸在一边，将边走边放在半空里，用以吸引顾客的超大蜘蛛侠风筝栓在他们白色塑料桌子的一条腿上，再接过他们的相机，一面看着显示屏，一面朝海的方向后退了几步。见此，张亮抬手指了指海滩后面湮没在晨霾里的妈祖庙和红树林，说：“靓女，请站在这边，我们希望能在照片里看到死猪、大海和它俩上面的天空。” 耿丽华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后退，端着相机的双臂上下左右摆个不停，却迟迟不肯按下快门。张亮以强按住不耐烦的口气质问：“这位靓女，你怎么总是不肯按下快门？”这位靓女停下脚步，委屈地指着沙滩上的死猪说：“在我这个点，如果偏要拍到大海和它上面的天空的话，就拍不到它的头了。”猪是以头冲着海的方向被冲上岸的。海在正南，猪头略略偏西。耿丽华补充说：“若只拍到猪屁股的话，将来你给别人欣赏这幅照片的时候，很难说服观赏者来确信照片里这枚腐烂的屁股正是属于一头猪，观赏者若去怀疑这枚屁股属于一件别的什么东西的话，就违背了你交代我拍这张照片的初衷。”这还真是个问题，张亮捏着下巴，低头沉思了一阵后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不得不求助其风骚而乳小、如狼且似虎的女朋友李小妃。他问她：“小妃，如果要拍到海就拍不到猪头，如果拍到猪头就拍不到海，这两者，你只能选一个。”小妃正昂着头，看在晨风里稳稳停在半空中的，巨大的蜘蛛侠风筝，她使劲昂头的姿势使她的脖子显得过长，她把脖子收回来，慵懒地说：“人家觉得还是拍到猪头好一点嘛。”
堆在桌子上的这几瓶啤酒，是早些时候，这对恋人在其住宿的旅店旁边的一家杂货店买的。由平常民居改建的杂货店很小，门面即先前的房门，不过堵了一条一臂长的玻璃柜台而已。柜台正前用红漆写的“益民百货”几个字尽已斑驳褪色，柜台上方挂着一面扑着黑尘的红色横幅，印着十个碗口大的白字：“本店有迷药和电棍出售。”
李小妃问店主：“老板，你这里卖的是那种服用后叫人乱了心智，即刻对你言听计从的迷药，还是那种令人性欲陡升的迷药？”雌雄莫辨、心事忡忡的店主梁晋贤的面前摆着一碗康师傅碗面，手还捏着这碗面附送的纤巧的白色塑料叉子。没有理会李小妃的提问，他迷离恍惚的目光停滞在半空里某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小伙子！”李小妃放大了音量，并伸手拍了拍梁晋贤的肩膀：“年纪轻轻，怎么心事这么重？”回过神来的梁晋贤撤回悬挂在空里的眼神，把它放在李小妃脸上，娇声笑道：“你才是小伙子呢，我是一名如假包换的女性。”望着这位如假包换的女性上唇上那一溜如假包换的须根，李小妃将她的问题修改了一些：“这位姑娘，你这里卖的是那种服用后叫人乱了心智，即刻对你言听计从的迷药，还是那种令人性欲陡升的迷药？”梁晋贤微微仰头，这样她那十万多根在离子烫之前已被漂染得近乎白色的头发就一股劲地向其肩后略略地飘了那么一飘，对于这一飘，她显然感到非常满意，于是不禁再次娇笑起来：“这位阿姐，看来你是一个外行啊，这世上不存在令人性欲陡升的迷药，只存在令人性欲陡升的春药。而迷药除了你所说的惑人心智的那种之外，更为常见的，是令服用者不省人事，任凭你对其胡作非为的那种，本店多年来畅销不衰，独家秘方配制的的龙头产品’咫尺西天’即是此类中的佼佼者，你一定要试一试。”这时，张亮凑了过来，在没有同李小妃商量一番，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接触一下，与她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想买春药。”
梁晋贤先是一愣，迅速观察了一眼这对男女后，不禁第三次娇笑起来，这一次，她让自己的娇笑不仅限于表情和口气，且是哗哗哗地发出了声音，先前烦扰她的那些心事似已不见了踪影。她的愉快如此明朗不羁，跟绝大多数人在猜测别人性功能有障碍时，毫无缘由地、出自本能地、打心眼里汩汩涌出的愉快没什么区别。尽管跟绝大多数人一样，在面对别人的性功能障碍时，梁晋贤亦感到了由衷的愉快，但不能因撒过一句谎就说这个人是不诚实的，她依旧没有把自己混同为平常人，她一直将自己归类于鹤立鸡群的那类人，为自己得不到任何人的欣赏和理解而感到骄傲，她牢牢顶在头上的，叫人眼前一亮的发型就是证据。无论她的愤世嫉俗，还是她的超凡脱俗，全部挡也挡不住。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
在哪里。
既此，她脸色一肃、腰背一挺，拔高了声线：“只有你不敢买的，没有我不敢卖的；别说春药，就算你要买毒药，本店也将提供给你不止一种选择！”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里拍出一盒药来。
至此，天下第一神药“一炮到天亮”在本小说中得以第二次璀璨亮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