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有许多老外。美国的、英国的、澳大利亚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一天所见到的外国人甚至比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县城一年见到的外国人还要多,之前的皇帝们如果能够死而复生,估计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所期盼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天朝梦想如今竟会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如此波澜不惊地上演着。
平时的我跟他们交流不多,因为蹩脚的英语限制了我们深入交流的可能性,Hi、Good Morning、Thanks三个词语承担了大部分的外交任务,更多的时候则是无言的微笑,轻轻的点头外加胡乱比划的手势。
不过,跟老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还是会明显地感受到文化和思维的差别。你会情不自禁的有某种感觉,这些借着科技征服自然的老外们就像直挺挺的钢筋棍。也许他们干仗是一把好手,也许他们在自然科学所能进入的各个领域都能遥遥领先,但在面对超理性的一些东西,或者说一些中国本土风味的东西时,他们似乎只能无可奈何地摊出双手,一脸困惑地问你:What does that mean?
一次上班无聊的时候,正在网上搜七弦琴的图片。一个老外突然盯着它问,这是类似于小提琴一样的中国乐器吗?
有时候,越是简单的问题越是无法回答。因为你很难简单地用一个Yes或者No就把问题说清楚。你很难告诉他们,在我们心中,琴既是一件乐器,又不是一件乐器。你更无法让他们明白,如果琴是一件乐器,那么为什呢有个叫陶渊明的人常常坐在发不出声音的无弦琴上弹奏?如果你告诉他们,这个叫琴的东西在我们的老祖宗那里关系着家国兴衰和民风世俗,很可能也是男女情感最高准则的时候,他们可能更加迷惑不解。
事实上,你真的很难让他们理解。
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当一个人沐浴焚香,将这东西置于双膝,他们放在腿上的并不是一件乐器,而是整个的天地和微缩的宇宙。他们不知道,那四尺五寸的琴身就是四时五行,那七根粗细不同的琴弦就是北斗七星。他们也不会知道,当人们拨弄着琴弦,他们要听的并不是音乐,而是让宇宙按照自然的法则运转起来,形成一种神秘的超现实空间,以至于能够把自己的一颗心慢慢融化其中。琴本身是不重要的,音乐本身也是附属的,因为其中的每一个音符无论是清是浊,无论是舒缓还是急骤,对弹琴者来说,都是一颗颗爆炸的原子弹。在这声音里,弹琴者所做的是将自我击碎,先是切成块,后是锉成粉,继而虚化成气。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宇宙的流转全无非气之动,唯有让自己的身心也变成这样的气,才能真正体味到宇宙的伟大和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