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水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听过他作品的,常把他和窦唯相比较。
爱他的人,明白他和窦唯不一样。
网络上关于他的信息甚少,他也早已淡出大众视线多年。一些乐迷还记得7年前他在全国巡演[清风沐雨]弹唱会时的样子:十平方米的舞台上,他一身粗布衣裳,脚踏草履,背着琴从人群中上台。
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下了舞台,他是四川宜宾一所卫校的教师,只趁寒暑假时间出来巡演。他的学生在网易云音乐的评论区里留言,言辞之间满是惊讶。
老师平日里搞些奇奇怪怪的音乐,我们听了只是笑笑。没想到他一直在坚持,如今竟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
难得有一条关于白水个人生活的线索,网友们催促着他再多说两句,然而没有了。白水人如其歌,像个隐士,有文化中国的传统味道。
我听到白水的第一首歌,是《巴山夜雨纷纷》。前奏一响起,鼻子就酸了。白水用一首歌让我知道,原来别离的苦,可以有这么多层次。
“笑谈归时梦中泪,哪知相逢在何方?”
他的唱腔不圆润,甚至有一点磕磕绊绊,咬字沉郁顿挫。这声音有极强的代入感,雨夜里独自坐在木窗下,抚琴怀念故人的一个隐士形象,顷刻便浮现在脑海了。
画是隔岸的欣赏,氛围是出不来的沉浸。白水唱的不是画面,而是把你的全部思想包裹住的氛围。
2、
别离苦涩,这情绪厚重,他却一直唱得隐忍,伴着雨水的滴滴答答。可到了最后一句,他用粗而嘶哑的嗓子一喊,接着便是一声叹息。木头断裂的噼啪声响起,似乎是他摔了琴,又似乎是雨把窗木打破。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李商隐的诗意,嵇康作《广陵散》的决绝,都在这一首歌里了。白水从不以“中国风”标榜自己,但你能在他的作品里听到真正的古意。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白水在国内鲜为人知,却常常被知名欧美音乐网站推荐。他是世界的,因为他首先是民族的。
他把中古民谣、新民谣、氛围音乐这些西方先锋的音乐概念与中国的传统乡土民谣融为一体。他的形式和框架是先锋的,他的内容和情感是川南。
白水做乡土民谣的这几年,国内“中国风”盛行。而他唱的不是标志性的中国元素、也不是英雄江山、刀剑侠客,从某种意义上讲,白水的专辑最能代表乡土中国,他只关注普通中国人的真实生活。
“王三的狗儿比你跑得快
人家的婆娘硬是逗人爱
李四的娃儿读书很厉害
拿起锄头跟着你撵过来”
——《时间》
“他们不明白
时间过得快
妈妈的头发都已经花白”
——《时间》
当他对这些琐碎的生活场景娓娓道来,每一个有过乡土生活经历的中国人,都会被戳中了记忆的那根弦而会心一笑。岁月看似沉默,带来的人世变迁悄无声息,回首却勾起浓重的乡愁。
3、
《清风沐雨》,收录于白水专辑《花拾叁楼主人》
有人说,川南之于白水,就像贵州之于尧十三、昭通之于腰乐队、宁夏之于苏阳、兰州之于野孩子。
即使你从未到过川南,甚至身在都市全无乡土经历,你也一样能在白水的音乐找到家乡,找到怀念和归属感。
对于川南人,它是乡愁的寄托;对于都市人,它搭建了一个虚化的精神故乡,安放我们内心深处对文化根系的依恋。他的民谣传达着中国式的生命态度,返璞归真,随遇而安;他把中国式的文思意趣运用得出神入化。
白水现在在哪里?有人说,他已经走得太快,太远了,少有人能跟上他的步伐。
截图自豆瓣,白水《花拾叁楼的主人》乐评
退回川南秘境,白水在发展后摇、迷幻、电子、实验乐。看上去,他的音乐更“西方”,更前沿了。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完全抛下川南乡土的印记。
他以一种更新锐的形式,用音乐记录下中国人的生存文化,再把它们带向世界。
他的《凤凰山人》是第一首让我听到流泪的实验乐。曲子里充斥着切菜声、洗碗声、淘米声、打鸡蛋的声音,鸟鸣声、妈妈含含糊糊的叮咛声。它让每一个游子在一瞬间回到家乡,它让每一个大人在一瞬间回到妈妈怀抱里的童年。
生活的细碎声消失又在结尾重新出现,这个过程可以有很多种解读:它可能是一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经历外面的风吹雨打后又回到妈妈身边喝上了一碗热汤;也可能是一个人一天的寻常生活,早出晚归,由饭而始,由饭而终。
白水变了吗?他的音乐渐渐摒弃了人声,似乎更“出世”了。白水没有变,他只是换了另一种形式,更深入地钻进一个平凡人的琐碎日常,寻找一种更纯粹的东西,关于人,关于人的生存状态。
这种对生存的关照,并没有脱离乡土中国,在我眼里,它是乡土的延伸。如今的音乐追求正如他真实的生活状态,大隐隐于市。
曾经有一次,合作者袁田和白水说起,偶尔还是可以唱唱老歌嘛。白水笑答:算了,太像个老农。民谣盛行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但流行与成名,对他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在豆瓣上,有一段乐评这样写道:
“中国人很有意思,一辈子都在争名逐利,却一直表达对闲云野鹤的向往。从小看太多古人文人假正经的文章,变得渴望疾风骤雨,也向往狂风暴雨后的云淡风轻。听了白水,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小有成就后,去四川江上打渔,如此而已。”
或许这样的触动,就是白水足以代表我们,成为一种文化象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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