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娜有一首歌的歌名被翻译成《我是女皇》,原文是“Bitch,I'm Madonna”。
西方一些女性用“婊气十足”来标立个性,中国的“爱国婊”“绿茶婊”则越来越多地用在网络暴力中。
文◈柯德莉
文章经授权转自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
近年来,一些女性主义者开始用“bitch”“婊子”来自称,比如他们把自己的独立个性称为“婊气十足”,纽约时报一篇报道的标题还直接把希拉里称为“bitch”。这种语义的流变是时代的胜利。东吴大学英文系副教授曾泰元指出,女性主义者近年来做了不少类似“再挪用”(reappropriation)的正名运动,目的是把话语权拿回来,以他们的角度重新诠释被污名化的名称概念。
在中国,“婊子”一词也在公众场合和媒体上用得越来越多,但方向却与国外的“政治正确”背道而驰,完全沦为网络骂战中对他人的恶意标签和道德歧视。从“绿茶婊”开始,人们命名了各种各样的“婊”,制造了互联网时代最大的一起语言暴力。
中国人对“婊”字的应用,可谓炉火纯青。只要对象身为女性,只要你做了说了什么貌似不够道德正确、政治正确的事情,都可以被称为婊子。
圣母婊、绿茶婊、文艺婊、心机婊、朝阳婊、蜜糖婊、女权婊、爱国婊、鸡汤婊、整容婊、苹果婊……舆论场在制造一个又一个的新型的“婊子”。
这么多种“婊”喷薄而出,真的是因为“婊”越来越多吗?
在国内,人们会出于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骂一个人为“婊子”。图为水原希子,去年曾遭到一些网民的辱骂和抵制。
各种“婊”的崛起,不一定是婊子当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人们逐渐对“婊”字等侮辱性的词语失去警惕,使用下限越来越低。只要是想骂的女人,只要是看不顺眼的女人,安个坏由头,就能让她成为婊。随心所欲的滥用,让“婊”字成为当之无愧的键盘侠新型武器。
人们曾对“圣母婊”这个词作出定义:用双重标准去管闲事,且不愿真正付出的人,特指喜欢道德绑架,慷他人之慨的人。但在网民使用时,这个字眼几乎无所不能:动物保护主义者,是“圣母婊”;在网络论战中采取息事宁人态度,奉劝无须大动干戈的网友,是“圣母婊”;欧洲人敞开国门接纳难民,让难民住自己家,分享自己的食物,而后被难民问题闹得焦头烂额,也被奉为“圣母婊”……
“怎么可以吃兔兔”,隋棠饰演的角色被骂为“圣母婊”。
于是,大家开始指责真正的“圣母”。第一,善良不会带来好的结果,善良就等于愚蠢,而网民不能容忍蠢,扶起碰瓷老人的善心人此处躺枪;第二,你的善意会对我的性恶带来压力,显得我道德低下,所以我要骂你,这就更为恐怖了。“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人要骂你,你能如何?
在网民眼里,除了同类,其余的人都可归类为婊。他们无非是捉住人性中恶的一面,假装“替天行道”,实际上是用谩骂的方式来释放怒气和压力,从而获得快意和满足。人有喜怒哀乐,狠话固能逞一时之快,但是,用语言进行人身攻击,不是个性的表达,而是文明的倒退。
人类花了几千年才造就今天的现代文明,“婊”字的滥用,不但将对女性的性别歧视公开化、日常化,而且将暴力倾向潜移默化至日常用语中来。考虑到互联网信息的规模之大、使用“婊”字的人数之多,这种语言暴力可能是史无前例的。
网络喷子可能会因为一个人长得比较好看、跟某位男性比较亲昵,就骂她是“婊子”。
在咖啡店看书——文艺婊;劝架的——圣母婊;热衷在朋友圈正能量——鸡汤婊;长得清纯漂亮,有许多男性朋友的——绿茶婊;为了接到更多电视剧而去整容的某明星——整容婊;和男人离婚之后自己去旅行——心机婊。网民的语言逻辑简单粗暴,简直婊翻天了。
别人说你是婊子,你就是婊子。这就是“婊”字的威力。说自己不是婊子,是无力的——你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婊子。
同理可参考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的“破鞋论”:
想证明自己不是婊子,只能把自己弄糙了。当然,有一点是可喜的,有人骂你婊,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改革开放前,女性可能会因为长得比较漂亮,就被人打成“破鞋”来批斗。图/《潘金莲的前世今生》
骂街者,只要给别人扣上了婊子的帽子,就认为自己上升到道德的高地。实际情况是,劈头盖脸就来骂“婊”的人,通常没有什么逻辑来支撑他们的言论(俗称喷子)。毕竟有道理可讲的人,不需要用到骂街这一招。
贴标签的行为,实际上在瓦解理性探讨的空间。一旦讨论切换到人身攻击,就别想得出个什么答案来。
“婊子”这个词里面有一个话语陷阱:如果你要按照它的逻辑表明自己不是婊子,那就只能变成又丑又无个性的人。
“婊”字本身,就是一种偏见。
在中国,女人被骂“婊”。英语中,也有“bitch”一词,意为母狗,西方人用此来骂女人。但是,相对而言,在同一个语境,话语体系中没有一个专指男性的贬义词,无论在中国还是外国。你只能骂“你个婊子养的”或者“you son of the bitch”。
男人顶多是“凤凰男”“直男癌”“老男癌”,或者是有点自嘲意味的“屌丝”。男性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本屌丝”,但有没有人自称“本婊子”?
一个“婊”字,就可以看出一个男性话语体系。婊,古代指以卖艺为生的女性,多用于“婊子”,即妓女。现常用于辱骂女子不守妇道、道德沦丧,实际上用于维护父权在家庭中的地位。
“不管你做什么,都可能被叫婊子。”摩洛哥妇女遭受性骚扰成了常态,忍无可忍,一些刚烈女子开始示威还击。
托里·莫依在《性的文本与政治》里说:“压迫女性的根源,应该是父权制传统文化而不是今天的男性。”许多女性,比男性更甚,成了父权制传统文化的代言人。就像简·奥斯汀在小说里面说的那样,在争夺有限的优秀男子资源的竞争中,女性将自己愤怒的对象,由拥有权力的男子,转向了缺乏权力的女同胞。
1979年,桑德拉•吉尔伯特与苏珊•古芭合著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里面谈到,长久以来,在父权话语体系的文学中,女性有两种典型形象:天使,或者妖妇。“天使”像圣母一样温顺、恬静、贞洁。而另一种则是妖妇/魔女。“妖妇”,是相对天使而言的。对男性顺从的,就是“天使”,对男人反抗的,就是“妖妇”。
无论是“妖妇”还是“婊”,都不过是男权社会圈禁女性的紧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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