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想抽出自己准备的圣诞袜将礼物裹住，忽然才发现在这扇圆桌的旁边就有一颗大圣诞树，而圣诞树边放着好几只现成的圣诞袜。
偌大的客厅，除去些椅子，就只放着这张大圆桌和圣诞树。
“看不出来，您还有过圣诞的习惯。”我有些别扭地先开了口。
“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变过。”他望着装着礼物的杨铁背影，喃喃道：“没有变过。”
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已浸入在无数流逝的光阴里。
“几十年了，我也终于等到了，死而无憾。”
“老先生......”
说话的不是我，而是拿着圣诞袜缓缓起身的杨铁。我看到那双巨大的圣诞袜上印着行黑字：
To 圣诞老人：这是给你的礼物
“你把这个盒子收下吧，太久了，我等太久了。“
“可以听我这个老头讲个故事吗？”
我和杨铁端正坐下，点了点头。
这间房子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
房子的前一任男主人是个醉鬼。女主人则是个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妇女，若是日子不好过了，也会客串一个女贼。孩子对他们的吵架已经习以为常，也习惯了他们对自己的漠视。
与其说是漠视，不如说是一种纯粹地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孩子只是同样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一个人而已，当然，会多需要一份口粮，需要一张床睡觉。
当这样一个人提出要上学以及除基本生存以外的花销时，他们的无视就很理所应当了。
三个人所在的这个空间不是家，似乎只是他们各自漫长人生中的一个旅馆。
男孩原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起床，照看外面的小片菜地，洗碗，发呆，睡觉。
直到有一天他在菜地里捡到一本漫画书，这些图像是多么离奇有趣啊，他抱着那本残缺的漫画书在菜地里坐上了一天，合上时，他想自己似乎知道了人生还有很大的乐趣。
他从邻居口中，知道了这本漫画书是一本小说改编的，小说是无数文字凑成的一种东西。自己只看得懂图片，看不懂文字，所以他从邻居手里借来那本词典，自己学起了识字。
这片曾经的贫民窟的许多人都知道，那对声名狼藉的夫妇门口菜地里有个喜欢看书的孩子。
可男孩买不起书，贫民窟这种地方也借不到书，自己已经翻烂了的这将近十本书，已经是贫民窟最爱读书的那个老爷爷的所有藏书。
父母不在意他读书，不如说这对父母对他所有的行为都不会在意，唯独这个孩子问自己要钱买书，他们会别过头拒绝。随后在傍晚带回塑料袋装着的烈酒，在争吵或迷醉中度过一晚。
在贫民窟里，流传着圣诞老人的传说。
男孩不信圣诞老人，可他会一个人去教堂，每一周都会把一个信封塞进许愿箱内。
我想读书。
于是他永远忘不掉那个圣诞夜，他醒来后，看见了自己床头放着一双崭新的圣诞袜，那里面装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拆开后足有二十多本书。
圣诞袜是圣诞老人自出的，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圣诞快乐。
书卖不了钱。父母只是埋冤了几句圣诞老人只肯送书不肯送酒这类的话，便没再打扰男孩看书。他们不知道，圣诞礼物是只给孩子准备的。
那之后的每一年，圣诞夜之后的那个白天，男孩总会收到许许多多整齐叠放在箱子里的书。
男孩想过给圣诞老人亲自道谢，但他做不到。圣诞老人太厉害了，哪怕他再谨慎和集中注意，那个老家伙总能乘他眯起眼来的一小会儿或去楼下探看夜猫弄出动静的功夫，无声地把礼物装进自带的圣诞袜里。
他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圣诞老人都是从自己家里的那个烟囱下来的。
圣诞老人没有一年中断过送书，哪怕是自己父母醉酒后跌入湖中溺亡的那一年，也没有中断过。哪怕在贫民窟出现了一个午夜杀人狂魔的那一年，也没有中断过送书。
却在贫民窟被推土机彻底推翻，所有人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的那一年，永远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中。
“我结婚了，我开了一家咨询公司，我成为了人人敬仰的千万富翁，我有很多钱，如果我愿意，可以买下几座图书馆的书。”
“可我找不到他，那个圣诞老人。”
“我的妻子患重病离开了，我也耳聋眼花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久。贫民窟变成了居民楼，广场有了小公园，小水池。我还是等不到他。”
“老房子翻新了无数次，我让他们不要拆掉那个烟囱，不要换掉那扇旧门，我的许多财物早被小偷摸地精光。我一个人住到二楼，任由他们去偷去抢。每年的圣诞节我都会向自己这个住址发来一个礼物，可我还是等不到他。”
老人笑了，皱纹爬满了他消瘦的脸颊。
“今天，第六十五个圣诞夜，我等到了。”
杨铁眼睛红了。
“我一直记着父辈对自己的教诲，当着快递员，操着圣诞老人的心。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自己，这一切不过是瞎胡闹而已了。”
“老先生，时代已经不对了呀！”杨铁闭上眼睛，扼腕长叹。
“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了，不需要圣诞老人了，我杨铁没出息，传到我这一代，祖祖辈辈的基业全都花完了，送个礼物也只能借别人自己要的快递送，要当快递员谋生计。”
“谁能想到，还有人在等我们这些个老骨头哇。”
杨铁激动地重重朝桌子一拍。
“没有你的父辈，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这老东西无子无女，这辈子就想报了年幼时候的恩。”
老人看向了杨铁手中的那个礼物盒。
杨铁颤抖着打开了盒子，上面是一张支票，他数了很久零。
“你们给了我一条命，我给你们这条命这辈子换来的钱。”
“去帮别人，我信得过你们。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人需要帮助。”
“有个小偷，每次来我家只偷吃的，就近的柜子里就有金银手镯不拿。我留了纸条，告诉他可以留下，但他似乎不愿领受。”
“一定还有很多，像这样的人。他们也许都可以变得很强，也许都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他们值得你去帮助。”
杨铁忽然愣了愣，流下的眼泪也似乎猛地顿住了。
他转过身，用一个微妙的表情看着我。
我有些忐忑。
“老爷子，你们家冰箱是不是那种老式的，从里推不开的设计？”
“对的，用了很久的老冰箱了，怎么了？”
